神都,敦化坊,恒国公府。
张昌宗拿着刚刚从河北送来的密信匆匆上门。
“五哥!五哥!大事不妙,咱们在定州望都县的买卖被曹悍那小兔崽子搅和了!”
张昌宗满脸焦急地跑进“鹤堂”,这座空荡荡的殿厅挂满轻纱薄帐,一排编钟摆放在殿厅正中,两名曼妙乐女手持击锤轻轻敲打,曲调不同的音阶奏成一曲舒缓曲乐。
乐女冲着张昌宗露出魅惑笑意,若是平时,张昌宗肯定要上前调戏一番,可是这会他却是全然没有兴致,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下退下。”
一张巨大的檀木床榻四面笼罩纱帐,床榻雕刻盘龙纹饰,贴金箔,豪奢富贵。
敞露胸膛的张易之斜倚在两名**美婢怀中,浓烈的酒气从纱帐里飘出。
“这还未到酉时,五哥真是好兴致呀!”
张昌宗怪笑一声,旋即正色道:“河北有消息传回,我特地赶来请五哥定夺!”
张易之俊脸泛着酒晕红润,一双桃花眼半是迷醉半是清醒。
两名美婢披上披帛下了床榻飘然离去,张易之随意地穿上一件白色丝绸内衫,坐在床沿拢拢一头如瀑黑发。
“说吧,何事。”
“定州刚送到的,望都县的事被曹悍发现了。”
张昌宗把密信递给他,张易之接过阅览数遍。
“五哥,望都那里有不少账册和往来书信,要是被曹悍拿到手,恐怕麻烦不小!”
张易之赤脚走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张昌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忧心忡忡地说道。
张易之眼眸里的酒意消褪不少,淡淡地道:“何仁追随你我多年,做事还算稳妥,他应该会处理好的。就算被搜到一些账簿和往来书信,也证明不了什么,无需惊慌。”
张昌宗点点头,又道:“要不还是把河北的生意停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张易之摇头道:“咄悉匐催促甚急,那批物资得赶快给他送去。如今他率军退守行唐,与张仁愿大军对峙,没有那批物资,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该死的突厥狗,就知道催促我们,有本事别让曹悍把恒阳的屯粮一把火烧光啊!还不是一帮蠢货,白白让曹悍那小子立下大功!”
张昌宗恼恨地骂咧着,“没有我们在易州筹措粮草,这群突厥狗哪敢一路突袭进入河北?五哥,我真怕咄悉匐这头喂不饱的野狼种,等到我们真正有求于他的时候,来个翻脸不认账!”
张易之将密信放在灯烛上点燃,化作一缕黑灰飘散。
“咄悉匐是默啜可汗的亲弟弟,突厥的左相察,如今突厥王庭里第二尊贵之人,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强有力的外助。
只要他足够聪明,有一颗想成为突厥大可汗的野心,他会明白,只有我们帮他,他的部落和族群才会飞速壮大。所以,在他成为突厥大可汗之前,他会老老实实选择与我们合作的。”
张昌宗道:“五哥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只是眼下该如何办?”
张易之想了想:“望都囤积的物资尽快送到行唐,再传信给张九节,让他盯紧曹悍,如果找到机会,不妨将其除掉!战场之上,兵危战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张昌宗阴狠地道:“曹悍这小子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要是能趁其远在河北的机会弄死他,也绝了我们兄弟的后顾之忧。待会我就发鸽信给张九节。”
张易之站在殿厅中央,仰头望着藻井上画着的一只云腾仙鹤,忽地道:“两座国公府府库所藏加起来,有多少钱?”
张昌宗怔了怔,道:“钱帛加起来应该有一百多万贯吧。”
张易之淡然地道:“拿出一百万贯,捐给朝廷当作军资!”
张昌宗吓一跳,惊讶道:“这是为何?一百万贯可不是小数目!”
张易之看他一眼,微笑道:“捐了这笔钱,皇帝必定龙心大悦,就算往后顺安行的事捅破天,皇帝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花这笔钱保我二人在大周的富贵,难道不值?”
张昌宗咬咬牙,满脸肉疼地道:“好吧,就照五哥说的办!可恨的曹悍,怎么每次都是这小子跳出来坏事?”
张易之桃花眼眯成一条缝:“曹悍此子,不能以常理度之,为防他拿住把柄以作要挟,我们也要准备几招后手,让他投鼠忌器!”
张昌宗若有所思:“五哥的意思,我们先下手为强,防止曹悍当真将顺安行的事情抖出来?”
“呵呵,那位新晋丹山县男如何了?”张易之话锋一转问道。
张昌宗不屑冷笑:“一个房州竹山来的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让他赚了些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成天大打排场招摇过市,顶着一个县男爵位结交官宦士族。”
张易之上到殿厅东北方位的八卦台上,在一尊巨大的丹炉面前盘腿坐下,阖眼淡淡道:“告诉连心,该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做完这件事,他就可以回来。”
张昌宗兴冲冲地道:“五哥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了,这就下去安排。”
张昌宗告辞快步离开鹤堂,张易之盘坐在蒲垫上,手掐道诀嘴里念念有词,从一个美婢在怀饮酒取乐的浪荡公子,变成了一个醉心于丹道的羽鹤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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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童山东北方向三十里处,一支流民似的队伍悄声无声地行进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内。
他们一个个衣甲褴褛,面有菜色,精神劲头却还不错。
走了五天五夜,八百斥候军终于走出童山,在群山脚下几处空无一人的村庄里找到些粮食,总算撑过了最难捱的阶段。
数十个弟兄在山岭里丧生,有的失足坠崖,有的被毒蛇虫所伤,有的因为突围时伤势过重,没能挺下来。
走的实在疲累不堪,将士们抬头朝前望一眼,一杆银刃大戟还在最前边晃动,看见那杆大戟还在,将士们便会重新振奋精神,咬牙拼命坚持跟上队伍。
程伯献带着几名弟兄从前路赶回,曹悍拉着他走到一旁:“如何?”
程伯献低声道:“老四还是没找到,你让我传递的假消息,已经送到恒阳了。”
曹悍叹口气,张四喜率领的小队已经失踪十几日,从香岩山突围后就失去了联络,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当即,曹悍命陈大慈和宋璟继续统领斥候军赶往泒水河上游,他和程伯献两人两骑往恒阳方向赶去。
半日后,恒阳西北四十里处,一座孤山之上,曹悍和程伯献藏在半山腰,注意着山脚下的动静。
一个多时辰后,远处道路上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大批的骑军赶到山脚下。
程伯献极目望去,猛地攥紧拳头,咬牙低喝:“来的...果真是突厥人!”
曹悍冷笑摇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让程伯献想办法送了一封求援情报去恒阳城,告诉那里的周军,斥候军逃出童山后躲藏在此地,请求恒阳周军派兵接应。
的确有大军及时赶到,可惜来的是突厥人。
“到底是谁?竟敢把斥候军的行踪透露给突厥人?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程伯献红了眼睛,斥候军在突厥人的封锁下东躲西藏,没想到却有刀子从背后捅来。
葬送在香岩山的一千多个斥候军弟兄,都是这把阴险暗刀之下的冤屈亡魂。
“拿屁股想也知道是谁!走吧!这笔账先给他们记着,将来总有算的时候!”
曹悍拍拍程伯献的肩,两人最后看了眼开始搜山的突厥人,悄无声息地从山后离开。
数日后,八百斥候军在泒水河上游渡河,进入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