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丘道口,蜿蜒曲折的山岭小径上,突厥人牵着马往北而去,队伍如长蛇般盘绕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
莫贺达干站在古道入口处,高大的身躯仿佛一把神枪立在山腰,俯瞰定州西北部巍峨山峦。
突厥人这趟南下,收获丰厚,已经基本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目的。
最关键的是,战事进行到现在,突厥人的伤亡不算太重,如果就此罢兵北归,胜利无疑属于大突厥。
阿史那默距和唐努尔登上山腰,唐努尔怒气冲冲地道:“咄悉匐,该死的混蛋,他不肯与我们一起撤兵!”
默距无奈道:“咄悉匐说,他的军队在白马关死伤惨重,他要再打下几个汉人城池,弥补他的损失。还说,莫贺达干捞足了战功,可以风光回漠北,可他还没有,他在恒州作战,连根羊毛都没捞到!”
莫贺达干皱眉道:“有没有告诉他,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再不走,战士们惦记家里的羊群和马匹,作战的心思会产生动摇!我们撤军,定州只剩下他的六万兵马,如何应对十几万周军?”
默距苦笑道:“我当然说了,可他不肯听!你知道的,在他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小辈。”
唐努尔忿忿地道:“错过最后一茬秋草,马匹无法增膘,羊群没有足够的草料过冬,到了来年,羊羔和小马从哪里来?咄悉匐这个笨蛋,他的族群肯定要出大问题!”
莫贺达干沉默了会,摇摇头道:“不管他了,我们先走,从灵丘道返回蔚州,然后过桑干河回漠北。咄悉匐可有安排人驻守飞狐道口?”
默距回道:“他派遣五千兵马屯扎在飞狐山脚下,扼守道口。”
莫贺达干点点头,还算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
默距挠挠头,犹豫了下问道:“乌质勒木,如果当初你主动派人去请咄悉匐,邀约他一起进攻安喜,说不定就能攻破安喜城,这样,或许他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不,你不了解他。”
莫贺达干摇摇头,“咄悉匐向来对我不服气,如果主动邀约他合兵进攻安喜,他一定不肯来。相反,我不让他来,他知道了以后肯定会动怒,反而会率军日夜兼程赶来。”
默距摊摊手道:“只可惜恒州的周军来的太快,我们只能被迫撤军!”
莫贺达干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群山以南的壮美天地,轻叹道:“战争里,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走吧,突厥人该回草原了,这里不属于我们。”
九月末,莫贺达干一路近四万突厥兵马从灵丘道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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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莫贺达干撤军,定州全境的战事暂时停息。
薛讷率军及时解了安喜之围,咄悉匐率领六万大军退守北平、望都,驻扎在飞狐山下,静待周军变动。
恒州已经开始战后恢复重建工作,张仁愿履行他的刺史职责,终日忙碌于安抚民生,军务交给副总管阳基统领。
武攸暨在青龙口死于突厥乱兵刀下的消息,已经送到安喜,李显听闻大惊,急忙亲笔上奏朝廷。
一场突厥人发起的反扑大战,周军伤亡惨重,奇兵总管富福信战死,副总管武攸暨逃亡路上被突厥骑军追上杀死,天兵中道总管武重规,被阿史那默距一箭射杀。
周军三大高级统帅命丧敌手,消息传回神都,必定掀起一股政治风暴。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里面竟然有两名武氏宗亲,武姓王爷。
武党这次出征可谓损失深重,没立下什么突出功劳,反倒是折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伤筋动骨。
曹悍也是在回到恒阳以后,才知道武重规竟然死在默距箭下。
武重规是目前武氏宗亲里,唯一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的人物,他一死,武党在军中的势力大打折扣。
武攸暨则是武党在朝堂上的重要政治势力,更是李武联姻的重要一环。
如今这一环断裂,身兼李武血脉的永和小县主也已夭亡,李武联姻可谓是名存实亡。
远在河北的战事,深刻影响着神都朝局的变化。
张仁愿麾下,天兵东道的兵马归入安喜,周军在定州的兵马看似没有减少,与咄悉匐六万大军相比,依然占据绝对优势。
不过现在周军上下无人再敢小觑突厥兵马,突厥人不光善战,还变得狡诈滑头起来,着实是个难对付的敌人。
李显在安喜城被大军围攻的时候受了惊吓,大病一场,据说精神状态很不好。
咄悉匐六万大军从恒州一路奔袭,着实吓坏了他。
战后,李显去书将张仁愿狠狠一通训斥,责备他没有及时拖住咄悉匐大军,差点让安喜城被攻破。
对于领军日夜兼程及时赶到救援的薛讷,李显则是大为赞赏,命他统兵五万进驻唐县,作为安喜以北屏障。
这一日,曹悍在恒阳县衙临时总管府,接到了安喜发来的大元帅令,李显命他和张九节一同前往安喜,汇报青龙口之战的经过,顺便安排由谁来统领这支三万多的兵马。
张九节是在曹悍率军回到恒阳的第二天,率领万余残兵灰溜溜从唐水一代逃回来的。
曹悍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正位,程伯献、陈大慈等人按刀分立两侧。
张九节带着三名亲信偏将步入大堂,一看这阵势,当即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曹将军,太子还未明确下令,由何人来统领三万奇军,你现在就高坐帅位,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张九节摁住刀柄冷笑。
曹悍指了指面前案几上摆放的兵符总管大印,笑道:“东西都在我手上,难道我没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张九节道:“正副总管阵亡,军中自上而下,本将军职衔最高,按照规矩,该由本将军接掌总管大印才对!”
曹悍撇撇嘴,翘起腿,懒洋洋地道:“你一个败军之将,鸿山关之下被打的像条狗,有什么资格统领这三万兵马?”
张九节勃然大怒,握紧佩刀怒视:“放肆!你不过一个斥候军将军,领从五品游击将军衔,胆敢以下犯上对上官不敬?”
曹悍轻哼一声,盯着他,轻飘飘冒出一句:“我敬你娘的蛋!”
“曹悍!你欺人太甚!”
咣地一声,张九节拔刀,愤怒大吼。
他身后的三名亲信偏将也拔刀护在左右。
张九节怒火万丈,却还没失去理智,程伯献陈大慈几人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一旦动手,他绝对讨不了好。
“哼~本将军不屑与你这村野匹夫如同泼皮无赖般作口舌之争!本将军现在就去安喜,请太子殿下定夺!”
张九节铁青脸色,收起佩刀,朝手下示意一眼。
四人转身想要离去,刘达率领几名兵士涌上前拦住去路。
“曹悍!你当真要与我动手?”张九节愤怒呵斥。
曹悍站起身嗤笑道:“我跟你动手?凭你也配?张九节,你去不了安喜了,想要活命的话,乖乖留在恒阳!”
曹悍抛了个眼色,程伯献陈大慈等人一拥而上,将张九节身边三名偏将拿下,卸掉兵器,压倒跪在一旁。
张九节武功不错,想动手反抗,却猛地被曹悍跃到堂中一脚踢在胸口,身子重重倒飞,从公堂石阶滚下。
张九节趴在地上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满眼怨毒怒火。
“张将军逃回恒阳时受了重伤,无法料理军伍,请张将军下去歇息,好好养身子!”
曹悍笑呵呵地望着他,摆摆手,刘达率人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压下去关押起来。
屋里传出几声闷哼,程伯献急忙回头望去,只见陈大慈面无表情地擦掉刀上血迹,三具尸体被抬了出去。
“你...你该不会连张九节也想除掉?”程伯献咽咽唾沫,满脸惊惧。
曹悍摇摇头:“张九节入城时好多人都看见,莫名其妙消失容易惹人怀疑....”
程伯献松了口气,却又听曹悍继续说道:“先关押一段时间吧,找机会再弄死他!”
程伯献瞪大眼倒吸气,看着曹悍若无其事地背着手走了,心底莫名生出些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