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对商贾的歧视虽说没有前朝严重,但是秉承着重农抑商的原则,对商人也有颇多限制,比如说规定商人不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不能搭乘多少匹马拉的车驾,府邸占地面积不能超过十亩。这是一种对商人地位的变相打压,免得百姓纷纷弃农从商,导致田地荒芜,粮食减产,继而引发大量问题。
正因为对商人有如此多的限制,汤记米行的东主汤衡虽说垄断交州大部分的粮食市场,在交州可谓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也不得不住在一处紧邻着东市不到十亩的宅邸。
不过汤衡对自己如今的境遇已经十分满意了,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经当过李府的账房,将李府上下的开支理得明明白白,深得李家的信赖和器重。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汤衡得以跟随二老爷李芮一起赴交州,在李芮的授意和出资下,汤衡出面建立了汤记米行,凭借着身为交州大都督的李芮的大力支持,汤记米行很快垄断了交州的粮食市场,每年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毕竟在交州这种穷苦地方,其他生意可能不好做,但是谁也离不开粮食,做粮食买卖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汤衡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虽说名义上是汤记米行的东主,但实际上汤记米行是李家的产业,每年赚的绝大多数银两都是进了李家的口袋,自己只能拿点蝇头小利。
但就是这点蝇头小利,也足够汤衡成为了番禺城中屈指可数的巨富,汤衡没有理由不知足。
如今虽说李芮已死,但汤衡还是继续保持自己对李家的忠心耿耿,他很清楚,没有李家的支持,现在自己的一切都将立即化为乌有。
此时,在汤府的贵客厅内,汤衡正低眉顺眼接待一位来自洛阳的贵客,李家家主李荣的族弟李茂。
李茂是庶出,因此并未出仕为官,只是负责打理家族产业,可以说的李家的财神爷,地位并不低,绝不是汤衡能得罪得起的。
李茂是奉家主李荣之命,前来交州坐镇,全权负责利用粮食危机对付萧玠一事。
他现在靠在椅背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却一直竖起耳朵在听汤衡汇报今日东市暴乱之事。
当听到萧玠不仅成功解决了东市暴乱,还借暴民之手除掉了陈嗣,李茂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家主说得不错,这个萧玠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果然不好对付,怪不得连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王崇也栽在他手里。
但李茂还是暗暗冷笑,只要交州的粮食还掌握在他们李家手中,萧玠就翻不了天。只要他手中无粮,哪怕今日平了东市暴乱,过几日还会有更多更大的暴乱在等他,看他还如何平定得过来。
“你记住了,我出发前,家主交代得很清楚,不管萧玠还是其他人上门跟你说什么话,施加多大的压力,汤记米行都是一句话,你们没有粮食可卖。”李茂看着汤衡,眼神和语气都十分凌厉。
汤衡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道:“老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怕萧玠未必信,因此我觉得我们不要回绝得那么彻底,可以每天稍微拿出一点点粮食售卖,也算给萧玠一个交代。但这一点点粮食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加剧百姓的恐慌,萧玠也抓不到我们一点把柄,老爷以为如何?”
李茂略一沉吟,觉得汤衡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遂点点头道:“那就按照你说的,每天卖一点敷衍萧玠,也算给他一个交代,让他抓不到把柄。”
……
翌日,萧玠和傅况一大早就出现在汤府门外,指名道姓要见汤记米行的东主汤衡。
一个大都督一个长史,汤衡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出大门恭迎两位贵宾。
“草民汤衡参见齐王殿下,参见长史大人。”
汤衡快步跑下台阶,倒头便拜,态度可谓是十分恭敬。
毕竟是上门有求于人,傅况笑呵呵上前扶起汤衡,客套寒暄一番。
萧玠态度却十分冷淡,只是冷冷瞥了汤衡一眼,神情十分倨傲。
傅况一时感觉有些尴尬,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齐王既然对汤衡如此轻视,为何还要跟自己来见汤衡,搞得双方都下不了台呢。
萧玠的冷淡和轻视也令汤衡心中暗暗发毛,但他还是强装镇定,热情邀请萧玠和傅况进府。
“进府就不必了,孤跟傅长史今天来,只是想要你们汤记米行尽快将仓库中的存粮投放到市面上出售,拉低粮食价格,就这么简单。”萧玠丝毫不给汤衡一点好脸色,也不废话,直接就在大门外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傅况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齐王是一点也不通人情世故呀,上门求人办事怎能如此态度,怎可如此说话。
萧玠的态度也让汤衡微微有些恼怒,但他也不敢在萧玠面前发作,只得陪着笑道:“殿下,现在粮价这么高,正是我们赚钱之时,我们汤记米行也想好好大赚一笔,但是今年又是蝗灾又是叛乱的,我们仓库中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可卖呀。”
汤衡的话连傅况都听不下去了,萧玠昨天给他看的册子里明明显示光是在番禺的几个仓库存粮加起来就超过六十万石,现在这个汤衡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告诉他们汤记米行无粮可卖。
傅况刚要拆穿汤衡,萧玠却冷冷一笑:“那你老实告诉孤,你们汤记米行还有多少存粮,你别告诉孤一粒粮食都没有吧。”
“殿下说笑了,不至于一粒粮食都没有。实不相瞒,我也命人盘点过我们汤记米行所有的仓库和米铺,大概还有……”汤衡满脸赔笑看着萧玠,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片刻之后,终于讪笑道,“一万石不到。”
萧玠似乎有些不信:“你们汤记米行这么大的生意,居然连一万石粮食都没有?”
傅况心中则暗骂一声无耻至极。
汤衡面色十分真诚,满脸赔笑道:“草民岂敢欺瞒殿下,今年因为蝗灾和连番叛乱,我们仓库早就空了,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一家家查我们汤记米行的铺面。”
汤衡面上陪着笑,心中却是暗暗得意,他确实不怕萧玠来查,毕竟他在番禺城中的所有铺面的粮食加起来确实不够一万石,剩余的六十多万石粮食都被他们分开存放在城内城外的仓库中。
“好,我信你这一次,今天你要将剩下的粮食都卖出去,粮价就按照现在的价格出售。”萧玠点点头,似乎相信了汤衡的说辞。
汤衡故作为难了片刻,最终艰难点了点头:“殿下有命,草民不敢不从,我现在就吩咐下去,把剩下的粮食统统卖掉,一粒都不留。”
“好!孤言尽于此,傅长史,我们走罢!”
萧玠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冷声告辞而去。
傅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齐王手中不是有记录汤记米行存粮的册子吗,为什么不拿出来与汤衡这个奸商对峙,反而一走了之。
汤衡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个齐王如此好糊弄,这么轻易就将他骗过去了。
尽管心中已经看不起这个愚蠢无礼的皇子,但是汤衡面上却还是保持恭敬,对萧玠的方向再度下拜行礼:“草民恭送齐王殿下。”
萧玠骑在马上,静静看着汤衡,神色似乎有些玩味:“汤衡,你最好不要让孤知道你在骗孤,否则不仅是你,你的一家老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萧玠纵马离去,傅况一脸无奈坐车跟在后面,他心中万般后悔为什幺要跟萧玠一起来拜访汤衡,以至于白忙活一趟。
汤衡看着渐行渐远的萧玠,鼻孔中轻哼一声,小说嘀咕一句:“哼!虚张声势!”
但不知道为何,想到萧玠最后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还是没来由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