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反应似乎早就在萧璜的意料之中,他当即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块白布,展开面向众人,沉声说道:“诸位且看,这就是父皇派人秘密给我送来的血诏,上面说逆太子萧玠意图谋朝篡位,不顾父子伦常将他软禁,因此父皇派人给我送来这封血诏,要我兴兵讨伐萧玠,但我顾念兄弟之情,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只希望萧玠看在父子亲情上,最终能够迷途知返,但是……”
说到此处,萧璜突然掩面痛哭,哽咽道:“但是前几日洛阳传来消息,血诏事不幸被萧玠知晓,恼羞成怒居然派人将父皇毒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秘不发丧……我如今追悔莫及,势要兴兵讨伐逆太子萧玠,为我父皇报仇,还望诸位共襄义举,助我一臂之力。”
言罢,萧璜深深低下头俯下身子。
酒楼中此时一片哗然,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当然听得懂秦王萧璜的“共襄义举”和“助他一臂之力”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叫他们出钱出粮助他攻打洛阳。
不说太子萧玠毒害皇上是真是假,但依照如今朝廷的说法,皇上不能视事,由太子监国,换而言之现在太子萧玠代表的就是朝廷,秦王萧璜讨伐太子萧玠不就是反叛朝廷吗?若是他们给秦王提供钱粮,不也跟着成为乱臣贼子吗?
虽然他们来之前有想过要大出血,可这与之前王澄给他们摊派钱粮打羌人和打狄胡不一样,这次是要攻打洛阳,与朝廷为敌,弄不好是要人头落地,甚至是株连九族的。
正因为这层顾虑,大家都坐在自己座位上,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有所表示。
众人的反应萧璜都看在眼中,他也早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让这些人捐钱捐粮,便继续趁热打铁说道:“我知道诸位的顾虑,可诸位不妨想想,如今萧玠为了谋朝篡位,不惜毒害父皇,已经惹得人神共愤,众叛亲离。而我萧璜持父皇血诏,兴义兵讨伐,乃是为父报仇,替天行道,以大义讨伐不义,岂有不胜之理。”
“我萧璜可以在此跟诸位保证,一旦我攻下洛阳报了父仇,不管将来谁为大宁天子,在座的诸位都是再造大宁的有功之臣,我会将诸位的名字呈报给新君,请新君论功行赏,也让诸位义士入仕为官,有机会跻身朝堂,甚至是封侯拜相。”
众人再次一片哗然,已经有人忍不住露出了意动之色。
毕竟对于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而言,入仕为官封侯拜相是一个根本无法抗拒的诱惑,他们都不缺钱,此生最后的追求就是有机会可以摆脱商人的低贱身份,惠及子孙后代。
虽然相助秦王反叛朝廷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可一旦秦王真的得手攻下洛阳,他们能够获得的回报也是无比巨大的。
不少人已经暗暗将目光看向萧璜手中的血诏,再想想凉州军又是大宁最为精锐的军队,暗暗盘算秦王若是真的起兵,到底有几成胜算。
萧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暗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些商人的心思,若是用大义劝说他们纯粹是在浪费唇舌,可若是以入仕为官诱之,他们很难不为之心动。
此时,萧璜的亲兵们一个个拿着簿册在众人中穿梭,开始询问谁愿意给秦王捐献钱粮。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商人不经意间跟萧璜的亲兵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拿起笔在簿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写下了钱五万贯,粮三百石。
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八字胡商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待亲兵走远之后,才低声对同桌人说道:“诸位,你们觉得今天不出点血,能够安然离开百善酒楼吗?”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再想想楼下将酒楼团团围住的士兵,也禁不住一脸苦瓜相,已经在想着自己要捐多少钱粮才能脱身了。
萧璜也注意到了这名第一个主动带头捐钱的八字胡商人,缓步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敢问这位绅贾尊姓大名?”
八字胡商人有些受宠若惊,慌忙回道:“不敢当,不敢当,草民叫胡纬。”
萧璜点点头:“我记下这个名字了。”
“胡绅贾请受我一拜。”随后,萧璜对着胡纬俯身作了一揖,沉声道,“待我攻下洛阳,重整大宁河山,到时候一定要新君册封胡绅贾为关内侯。”
萧璜此言一出,酒楼内再度沸腾了,都不由将艳羡的目光投向胡纬。
虽说五万贯钱和三百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他们这些家财万贯的商人和富户来说,也不是一个出不起的数字,若是能够换到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可就太值了。
有人带了头还得了好处,不少人已经心动了,反正今天不捐是走不了,还不如主动点,说不定也能混个关内侯当当,于是纷纷叫来秦王的亲兵,就要在簿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但就在此时,酒楼内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猜,秦王殿下说的新君是你自己吧。”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内顿时无声,大家都纷纷循声望去,想看看谁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当众质疑秦王。
此人也不露怯,缓缓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毫不畏惧迎视众人的目光。
萧璜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局面,尽管心中震怒,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此人看着萧璜,面色平静,淡淡回道:“在下姜喻,不过是姑臧城中的一个小小的布商罢了。”
“姜喻,你为何出言辱我?”萧璜目光凌厉,语气越发冰冷。
姜喻毫不畏惧迎上萧璜的目光,淡淡一笑道:“秦王殿下何出此言,我只是想知道,秦王殿下口口声声说太子毒害皇上,你兴兵攻打洛阳是要为父报仇,但我想知道,若是秦王殿下真的攻下了洛阳,打算拥立何人为帝?”
萧璜心中越发恼怒,但还是强忍着怒气回道:“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姜喻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哪敢问秦王殿下,谁是有德者,是赵王燕王魏王楚王韩王吴王还是你秦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璜此刻眼中已经杀机隐现。
“我是什么意思秦王殿下怎么会听不明白呢?”姜喻却没有被吓到,只是冷冷一笑,“天下人谁人不知道当初你秦王与齐王夺嫡之事,最终皇上立了齐王为太子,但你秦王不服,为了抢夺皇位,不惜矫诏诬陷太子毒害皇上,意图起兵谋反……”
“够了!”萧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喝问道,“你说我矫诏,可有证据?”
“那秦王殿下,你说太子毒害皇上,可又有证据?”姜喻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还不是全凭你一张嘴!”
“王升,将此人给我拿下!”萧璜再也忍无可忍,厉声对一旁的王升喝令道。
“不必劳烦秦王的人了,我自己动手便是了。”
王升还未动,姜喻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自己胸口,鲜血很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姜喻靠在桌子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众人说道:“诸位,秦王为了自己登基为帝的野心,不惜祸乱天下,兴兵造反,有违天道,必然不会成功,若是诸位执迷不悟,助纣为孽,一旦将来秦王兵败,诸位必遭连累,你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自己的妻儿跟族人……呃……”
言罢,姜喻气绝身亡,缓缓倒在地上。
酒楼内众人如遭迎头棒喝,瞬间从封侯拜相的美梦中惊醒,也扯下来萧璜最后的遮羞布。
对呀,说到底太子是不是真的毒害皇上谁也不知道,但秦王现在要裹挟他们造反却是事实。
想到此处,再无人有捐钱捐粮资助萧璜的念头,毕竟就如死去的姜喻所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自己的妻儿跟族人。
萧璜面色阴沉得可怕,他想不到自己好好的一出好戏居然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姜喻给搅黄了,现在看看这些商人退缩闪躲的目光,他如何不知道他们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做戏,直接冷冷对一旁的王升吩咐道:“他们之中今夜若是谁捐不够五万贯钱和五百石粮食,一个都不许放走!”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百善酒楼,完全不管身后众人的鬼哭狼嚎……
十日之后,靠着从凉州商人和富户手中搜刮来的钱粮,萧璜以太子萧玠毒害父皇为名,传檄天下,正式在凉州起兵讨伐萧玠,兵锋直指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