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凌晨的时候,何箴箴送简子颐进手术室。
在手术室门口,何箴箴显得有些紧张。简子颐从被单下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如果太紧张就给我发短信。”
“你做手术又看不到。”
“等我醒过来就看到了。”
“那有什么用?”
“总能让我知道你多爱我吧。”简子颐慢吞吞道:“所以,你没事就多发几条。”
何箴箴抿着嘴笑:“臭美!”
她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加油。”
简子颐摸摸何箴箴耳垂上的小金牛,小巧的金球随着何箴箴的动作微微颤动,他淡淡道:“等我。”
何箴箴看着店员替自己将挑选好的向日葵剪枝,用透明的包装纸包装起来,付了钱,她抱着花束正准备离开花店,没想到旁边一名原本正在选花的中年女士忽然侧身移动了一下位置。
花店内空间狭窄,何箴箴闪避不及,两人不轻不重撞了一下,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何箴箴脚下似乎踩到了店员还来不及收拾起来的花枝,脚下不稳,直挺挺往旁边一只高大的仙人掌盆栽跌了过去。眼看着何箴箴一张小脸就要砸到仙人掌上,那名中年女士连忙一把拉住她,不幸中的万幸,两人虽然一同倒到旁边的地板上,却总算让何箴箴避开了满身长刺的仙人掌。
“走运,走运。”何箴箴坐在地上,呆呆看着旁边不到一米处快一人高的仙人掌大盆栽,像只嚣张的猴子正不客气地嘲笑她,何箴箴后背一身冷汗,幸好,幸好有人拉她一把,不然,她的脸可能要变成芝麻烧饼了……拍拍胸口,何箴箴想起“救命恩人”,她连忙回过头,意外发现,对方竟然是一名美丽的东方女士。
这名东方女士看起来有些年纪,却保养得极好,美丽的容貌是东方女性特有的弱柳扶风一样的精致优雅。对方显然也被这场意外弄得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跌碰伤了哪里,正轻轻蹙起娥眉,脑后盘得素雅的乌黑发髻也微微有些散乱。
“您没事吧?”何箴箴连忙伸手去扶对方。
“我没事,你还好吗?”对方显然也回过神来,对她伸出手,两人说不清是谁扶着谁一同站起来。
不等何箴箴开口,对方已经又先一步开口,嗓音低低柔柔的,优雅而好听:“小姑娘,对不起,是我走神碰到了你,有没有碰伤哪里?没被扎到吧?”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忧虑的光芒。
何箴箴摇摇头:“我没事,倒是您,没关系吧?”她注意到刚才对方站起来的时候似乎皱了下眉头。
“没事。”对方摇摇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要亲眼确认她完好无损,拉着何箴箴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
这个时候,因为这场意外被惊呆的花店店员总算回过神来,连忙走过来,紧张而抱歉地对着两人用英语问道:“两位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一边连连道歉。
幸好何箴箴与对方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对店员摆摆手表示没有大碍,让对方安心。
中年女士轻轻拉着何箴箴的手,遗憾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向日葵:“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光顾着挑花,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何箴箴哈哈一笑:“没关系啦。”她无所谓地甩甩手:“我再买一束就好了。”
她重新走回插着向日葵的花瓶里,从里面很快又选了几只向日葵出来,递给花店店员,用流利的英文道:“麻烦,请帮我用同样款式的包装纸扎起来,谢谢。”
对方接过花,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
“作为补偿,我来帮你付钱吧。”见何箴箴从牛仔裤口袋里掏钱,中年女士连忙伸手在很礼貌的距离轻轻挡了一下,诚恳道:“都是我不小心,害你跌倒,花也散了一地。”
“不用啦。”何箴箴满不在乎道,几只花而已。
何箴箴将一张纸币交给店员,等她包装花朵的时候,随口问道:“您是来旅行吗?”没想到上街买个花竟然也能遇到中国人。
“啊,不,我来看我的儿子。”中年女士低柔一笑,微微害羞一样垂下眼睫的表情,让何箴箴愣了一下,眼前这位女士虽然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但从眼角淡淡的细纹依稀可以猜测得出年纪已经不轻,但这种仿佛少女一样的神情在她脸上出现竟然丝毫不显得违和,反而更加让人感觉到一种楚楚动人的柔弱,让何箴箴有刹那的迷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何箴箴总觉得似乎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女士。看着眼前一身剪裁十分简洁素雅的套装、仪态优雅、谈吐之间显得十分有教养、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人,何箴箴有种眼熟的感觉,只是,她一时间偏偏又实在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位女士……算了,八成是因为同在异乡,所以见到中国人就觉得亲切。何箴箴不在意地想。
“小姑娘,你呢?自己一个人来法国旅行吗?”那位女士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显得既客气又关怀,让人觉得很舒服。
何箴箴笑笑:“不是的,我是来工作,还有陪男朋友。”
女士惊讶地看她一眼,又看看花店店员已经快要包装好的向日葵花束,眼底掠过一抹了然,微微抿着嘴浅笑地看着她:“这束花一定是买给男朋友了?”
“嗯,是呀。”何箴箴道。
对方挑挑眉,有意思地看着她:“送花不应该是男孩子的事吗?”
何箴箴满不在乎道:“啊,他最近做了一个手术,这花,我买了想要插在他的病房里。”
对方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原来你男朋友也生病了?”
也?何箴箴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您也有朋友生病了?”
中年女士柔柔一笑:“我儿子前几天刚好也动了一个手术,我来巴黎就是为了要看他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位女士眼角眉梢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带着几许清愁,她诚恳道:“那祝您儿子身体早日康复。”
“谢谢。”对方客气地笑笑,目光落在店员交到何箴箴手里的花束上,明朗的向日葵和娇小的雏菊相映成辉,既简洁大方又充满活泼的朝气。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的神色:“这是你自己搭配的花吗?很漂亮。”
“哈哈,谢谢。”何箴箴笑道,接过花,打算离开。
“姑娘……”
“嗯?”何箴箴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忽然拉住自己的女士:“有事吗?呃……阿姨……?”不知道叫阿姨会不会让对方不高兴,但对方虽然保养得不错,却还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的样子。
她看着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依依不舍……肯定看错了!她们又不认识!
对方显然没有把何箴箴的顾虑当回事,她拉着何箴箴的手臂,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对她客客气气地柔声道:“小姑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啊,请讲,如果我能够的话。”同乡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对方顿了一下,轻声道:“我等下要到医院去看我儿子,但我没有选好送他什么花比较好。可以请你帮我搭配一下吗?”
何箴箴惊讶地看她一眼,迟疑了一下,含蓄道:“只要代表您的心意就好,我相信您送什么,他都会很开心。”
对方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是,我的儿子性格比较内敛,平日里对花这类东西也不太在意,我以前总是送香水百合或者白玫瑰,今天我本想送束不一样一些的花,但是,选了半天,却还是拿不定主意。”中年女士轻柔地说着,有些苦恼地点点额角,动作显得优雅而动人。
何箴箴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也不认识您儿子……”
“只要选你觉得好看的就行。”对方柔和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让人不忍拒绝的光芒,这种光芒领何箴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却并不会觉得排斥。
她想了想,痛快地答应道:“好,不过,我得先说明一下,选得如果不能让您儿子满意……”
“没关系,你能帮我的忙,我已经很开心。”
何箴箴认真地在花店里上上下下又仔细地看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盆栽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亮,直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盆栽捧过来,送到优雅的中年女士面前问道:“这个怎么样?”
对方似乎对她的选择显得十分意外,不禁瞪大了眼睛:“这……金桔?”
何箴箴手里捧的正是一小盆金桔,修剪得大方得体的微型金桔小树被栽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如意纹长方形花盆里,充满了浓郁的中国风。
“大吉大利嘛。”何箴箴解释道。她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季节、在巴黎这种离中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能够找到一小盆金桔。她左右扫几眼,从花店一个裹着塑料泡沫用来插各种插花辅助小零件的板子上拔下一个小东西顺手插到花盆里,小金桔树下,竟然是一个做出奋斗动作的桃太郎,给金桔盆栽平添了几分喜感,平白逗人发笑。
中年女士看着何箴箴的动作,怔了怔,像是忍不住一样,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和水杏一样的眼睛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她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何箴箴好一会儿,轻轻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可爱的好姑娘。”
何箴箴耸耸肩:“我也这么觉得。”
对方听了,一怔,随即,眼尾的细纹笑得更加明显。
她接过微型金桔盆栽,放到柜台上,对店员用流利的法语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点点头,似乎显得十分兴奋,飞快地用法语回答了好几句,中年女士打开随身的名贵手包,取出一张纸币交到对方手上。
她转过头来,浅笑着对何箴箴说:“这位女士说,这只金桔盆景已经在店里放了好几天,一直没有人要,他们以为不会有人买了,所以移到了角落里,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买走。”
何箴箴耸耸肩,慢吞吞道:“法国人不识货呗。”金桔呢!大吉大利,最好的兆头了!要不是刚才替简子颐选花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就买了。
何箴箴的话,显然逗笑了中年女士,那张原本显得有些柔弱的美丽面容,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恶作剧一样的俏皮,她对何箴箴眨眨眼,若有深意地说:“我想,我儿子一定会非常识货的。”
何箴箴却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别有意义,她对对方点点头:“那么,祝您的儿子早日恢复健康,也祝您这次的旅途顺利平安。”
“谢谢你,小姑娘。”对方深深地看着她:“我很喜欢你,希望我们有机会还能再见面。”
何箴箴笑笑:“不客气,有缘再见。”说完,她抱着花束走出花店。
中年女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何箴箴走出门,上了一台停在路边的黑色房车。
等黑色房车缓缓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中年女士仿佛虚脱了一样,忽然脚下一软,她连忙扶住旁边的花架稳住身形,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要询问的花店店员摆摆手,她歉意地对对方用法语说了一句话,店员迟疑了一下,见这位女士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却神智清醒、目光清明,店员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话,对方只是摆摆手。店员带着担忧的目光退开。
中年女士慢慢站直身体,她看着门窗外面的街道,仿佛还可以看到刚刚走出去的少女艳光四射的模样和娇憨开朗的笑容,她闭了闭眼,抖着手从手包里取出电话,按下熟悉的数字,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喂?”
中年女士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把破碎的嗓音挤出喉头,却止不住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汩汩地流出来。她沙哑道:“我……我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