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由混凝土仓库临时改建成的指挥所门口,艾伦妮塔公主找到了正在登高眺望的丹尼尔中将。在他的四周,满身污垢的士兵们抱着火枪或长矛,有气无力地靠墙蹲着休息,由本地市民紧急组织的担架队正在往来穿梭,运来弹药、干粮和清水,抬走那些不断哀号、呻吟或已经昏厥的伤员。
在街垒的另一面,明显也断断续续地有凄厉的哀号声传来,似乎是有某些命大的土着暴徒一时中弹未死,正扑在堆满尸体的街道上垂死挣扎。但这边不管是谁都懒得去多看一眼,甚至没有去补上一枪的兴致——严酷的高温和难耐的疲惫,让这些家伙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麻木了。
“我的老天啊,怎么会是公主殿下!您来这里干什么?这地方现在可不安全!”
偶然瞟到艾伦妮塔公主那身惹眼的纯白色蓬蓬裙,丹尼尔中将登时差一点被吓出了心脏病。
他慌忙丢下了望远镜,从家具、箱子、杂货等等破烂玩意堆成的街垒顶端跳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尊卑,拉着公主的手就往防炮洞里钻,并且一边走一边解释,“虽然我们暂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接着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大概两个小时以前,有一帮家伙居然钻下水道绕到了我们的背后,要不是吉尔伯特带人拼死反扑过去,整条战线差一点就要给他们成功突破了……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啊!”
“拱卫城市外围的炮台已经.全线失守,那些要塞炮的重磅榴弹正在往中央堡垒和码头上招呼。除非是躲到港口外的战舰上,在这座城市又能有哪里绝对不危险呢?”
艾伦妮塔公主苦笑着摇摇头,硬.是挣脱了丹尼尔的拉扯,“魔法通讯被干扰,传令兵送来的消息也是断断续续,不亲眼确认一下目前的战况,我实在是没办法放心啊!”
她从袖口摸出魔法卷轴,发动.了一个浮空术,纵身跃上了街垒,拣起丹尼尔中将刚才丢下的望远镜,自顾自地观看起来。而丹尼尔也只得无奈转身,踩着梯子攀爬上去作陪。
街垒外面的情形,确实是岌岌可危。
隔着遍地的尸体和弥漫的烟雾,隐约已经可以看.见对面街道上人头攒动,慢慢涌出了大群的暴徒。这些土着人普遍都纹身赤膊,用油彩将脸蛋画得仿佛厉鬼,手中操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古怪兵器,将几十尺宽的大街塞得满满当当。还有许多装束更加古怪的土着祭司在人群中上蹿下跳,给他们鼓劲打气。
更糟糕的是,先前那十几次失败的攻击固然死伤.惨重,但也让这些乌合之众不断用生命和鲜血换取经验,很快就学会了一些作战技巧,再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乱哄哄的一拥而上。为了突破精灵军的街垒工事,虽然搞不到火炮,他们还是收集了许多手推车,堆上芦席毛毯,浇上油脂,再安排了若干精壮的敢死队推车冲锋,预备用做火攻。而守军这边看到了,则顿时就是一阵骚动——精灵军的街垒基本上都是用家具木箱什么的胡乱拼凑而成,给烈日一烤,烟雾一熏,全都成了上好的柴火,连临时浇水都来不及。
艾伦妮塔公主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丹尼尔中.将问道:“能顶得住吗?”
“问题不大!”
丹尼尔简短地.回答说,然后又进一步为公主殿下进行解释,“敌人的火攻看似掐中了街垒工事的死穴,但是我军有着充足的白磷燃烧弹,完全可以在那些小车撞上来之前就将其引燃,把推车的暴徒统统变成烤乳猪……实际上,只要弹药供应充足,这些无组织无纪律无装备的土着暴民,根本就不够看的!”
“阁下的信心确实值得嘉许,但是那些在郊外布阵的家伙呢?”
公主扬手一指,正对着城外那座飘扬着黑鹰和仙人掌军旗的古炮台。一万多印加军已经结束了对外围残敌的扫荡,逐渐在炮台附近的空旷高地汇聚起来,排列成这个时代最具有视觉冲击性的刺刀阵。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反射着烈日的光芒,显示出锐不可挡的气势。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隐隐感受到那种令人颤栗的冲天杀气。
在这气势森严的步兵阵上空,还有几头矫健的巨鹰不顾烈日灼烤,四下里盘旋飞舞,昭示着战场制空权的易手。更别提那一尊尊黑洞洞的青铜野战炮,一头头体型硕大的战象……这些重装备基本上都是从精灵军手中夺来的,不得不说,精灵军虽然在这段时间把仗打得一塌糊涂,但运输大队长倒是做得相当称职。
“那些家伙啊,就更没有问题了!”望着数里外即将杀来的强敌,丹尼尔若无其事地评价道。
“啊?!”公主殿下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没有问题?!”
“整条防线上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了三千兵力,勉强能顶得住缺乏组织与武器的土着暴民,却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任何象样一点的正规军。”丹尼尔撇着嘴摊了摊手,貌似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只要他们一冲上来,我们立刻就统统完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还能有什么问题?”
“¥%*¥&!@#*¥&&@%^#……”
这个冷到了不能再冷的冷笑话,让可怜的艾伦妮塔公主霎时间思维崩溃,差点儿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晕厥过去。她好不容易才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转身抬手指着丹尼尔刚要开骂。中将阁下却突然脸色大变,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按着公主的胸部,将她重重地推倒在街垒末端的一处拐角里。
受到如此冒犯的公主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天空中便传来一阵仿佛被**的处女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啸,一大片粗厚黑硬的重磅炮弹划破灼热的空气,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在了守军的头上——十几座炮台上百门要塞炮掉转炮口一齐开火的强大威力,让整座城市在刹那间被成片闪耀着的红光淹没。
令人窒息的浓烟和尘土在几乎每一条街道上缓缓翻滚而起,混合了肉沫烂骨的碎石焦土不断呼啸着从半空中急泻而下……当这一番恐怖的无差别地毯式炮击戛然而止的时候,侥幸尚未被炮火吞噬的守军士兵全都流露出更加绝望的神色,纷纷挣扎着钻出瓦砾浮土,朝着敌军可能杀来的方向探出了脑袋。
然后,他们全都看得傻掉了
“……五分钟之后,全部要塞炮无间断发射,一直到用光所有炮弹为止!战象队应当尽快作好战斗准备,待炮击停止之后,即刻沿各条主干道出击,步兵随后跟进,注意不要让阵型脱节!”
站在高大的古炮台顶端,科曼特将军踩着城墙的垛口,面容沉稳地发出了总攻击令。
毒辣的阳光下,毫无遮拦的青石平台被烤得呼呼发烫,再加上一身厚重的华丽甲胄,即便身后有卫兵撑着伞盖追随,他依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汗水如喷泉般咕噜噜地往外直冒。
但科曼特仍然不肯从高台上离开,他喜欢甚至是疯狂迷恋着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喜欢看到千军万马随着自己的号令前进后退,喜欢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发布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命令。只有像这样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他才能真正体会到身为一方诸侯,执掌万众生死的凛凛威风。
在他的身后,传令兵用力敲响了富有节奏的鼓点,不远处很快就有人擂鼓应和,然后一站接一站地朝远方传递过去——恶魔将军提供的魔法通讯干扰装置是全频道的,不仅瘫痪了精灵军的信息联络,也让印加军的传讯水晶球统统成了废物。
不过科曼特将军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在雪域高原长年累月抵御精灵军讨伐的艰苦战斗,让他们早已习惯了用各种粗陋的器械与武装到牙齿的强悍敌人对抗,鼓声通讯就是其中一种相当实用的小技巧。很快,各路部队都发回了准备就绪的讯号,而他邀请观战的客人们也纷纷赶到——麻麻里河三角洲地区各部落的酋长头人以及地下抵抗组织领袖,凡是稍微有点名望的家伙,全都眼巴巴地跑来给新的统治者捧场。其人数之多,一时间竟将宽敞的平台挤满。那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更是吵得科曼特将军耳朵嗡嗡直响。
但他依然还是努力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尽可能大方得体地一一应对,随口说着各种温和而文雅的空话。要想有效驾驭这些世代扎根于此的地头蛇,绝对不能单纯只靠武力威慑,也得有恰当的笼络怀柔措施,就像特库姆塞大王当年招揽他投靠的时候一样……
想到这里,科曼特不禁在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也坐到了和特库姆塞当年差不多的位置上——尽管占据着辽阔的高原,但是由于环境恶劣,整个印加民族的人口最多不过三千万。而他如今统辖的麻麻里河三角洲,论人口却也有两千万之多……
或许,现在的三角洲世袭总督,同样也只是一个起步的基础,自己在未来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心潮澎湃之下,这位以豪勇而着称的中年武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毕竟,在独生子战死沙场之后,特库姆塞大王的膝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男性继承人,就连他的兄弟子侄也早已在昔日的战乱中先后丧命。而唯一存活下来的阿芝莎公主,由于身为女性,又无多少威望和功劳的缘故,恐怕也很难得到众位将领真心拥戴,成功地登上王位。
但是,假如有某位势力强大的诸侯能够娶她为妻,说不定就可以凭借女婿的身份,顺利压服其他竞争者,名正言顺地继承高山之王陛下的一切……
正好自己的老婆去年刚刚病死,眼下成了鳏夫……科曼特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漂亮地打赢这一仗。不单是为了歼灭最后一支精灵军,更重要的是通过武力示威的办法,震慑和收服身边的这些墙头草。
他并不清楚,自己已经再没有什么以后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隆隆的炮声从远方隐约传来。然后,一座接一座的炮台先后升起了红色信号旗,朝它们本该保卫的城市喷吐出火舌。科曼特将军脚下的这座炮台同样也不例外,伴随着轰鸣的巨响和炮口的橘红色火焰,白色的硝烟一时间四处弥漫。就连坚固的青石地板,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不对!火炮发射的后坐力绝不可能有这般厉害,都已经快要站不住脚了……
于是,当那些精灵军士兵仿佛土拨鼠一般钻出废墟的时候,他们纷纷惊骇地透过硝烟和尘埃看到,那座插满了各式华丽旗帜,明显聚集了许多敌方大人物的旧式炮台,突然猛地一阵抖动,随即渐渐地倾斜、崩落,最终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彻底坍塌,腾起了一片巨大的烟尘……
然后,对面刚刚聚集起来的敌阵迅速变得混乱起来,一时间充满了惊惶哭喊之声。很多人仿佛巢穴被灌水的蚂蚁一般,发疯似地丢掉手中兵器,四下里狂奔乱窜,甚至一边跑一边将军装扯下来扔掉。更多的人则像是骤然决堤的汹涌洪水,乱哄哄地回头扑向尘埃飞腾的炮台废墟,在瓦砾间不管不顾地死命扒了起来。即使还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也能听见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有顾及那扑面而来的滚滚尘土,艾伦妮塔公主万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整座炮台居然一下子就倒掉了,似乎还报销了他们的不少大头目……我们的轻型野战炮应该够不着那边吧!”
“这个……照我看来,炮台恐怕是被他们自己震塌的。”
在片刻的呆滞之后,丹尼尔中将却推测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扑街的答案,“那座炮台还是耐色瑞尔帝国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根据我先前的调查,,里面那些竹木支架早已让白蚁蛀蚀一空,几乎可以算是危楼,任何一门要塞炮开火所产生的后坐力,都足以将整座炮台震塌……而我们的维修人员又大量克扣施工经费,严重地偷工减料,差不多仅仅是被粉刷了一下外墙,打磨了一番地板……充其量只不过让外表多少好看了一些,而最为关键的承重结构,却完全没有得到必要的加固。”
他叹息着耸了耸肩膀,神色颇为古怪地说道,“我军士兵应当很清楚这些恐怖的隐患,所以干脆一炮未发就放弃工事逃亡了。但印加人却明显不可能知道这些龌龊勾当啊……”
“……”
不但是思维再次崩溃的艾伦妮塔公主,凡是有幸听到这两位交谈内容的精灵军官兵们,一时间全都面面相觎,嘴角止不住地连连抽搐,集体陷入了彻底的石化和无语状态之中:
原来豆腐渣工程也能救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