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他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四十五、他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与西方世界的魔法师、牧师、骑士、盗贼这些职称非常类似,在世界另一端的东瀛岛国,也有着阴阳师、僧侣、武士和忍者这些对应的职业划分。
不过,和依靠自己发掘魔网获得力量的西方魔法师不同,东瀛的阴阳师,其实和这个国度的僧侣一样,也应该算是牧师的一个变种。阴阳师的大部分力量,同样来源于神明,只不过在地位上刚好和西方牧师完全颠倒过来——他们并不是“神的仆人”,而是“神的主人”!
具体来说,牧师是凭借自己虔诚的信仰,向神明祈祷、献祭,以讨取神明的欢心,最终获得神明所赐予的各种神术。而阴阳师则是用暴力、欺诈或贿赂来收服神明,与之缔结契约,把它们变成属于自己的式神。到了战斗的时候,则用纸符驱使式神现身上阵,或者直接抽取它们的神力,用来施展法术。
一言概之,阴阳师就是用神明做召唤兽的超级召唤师!
假如一定要把阴阳师归纳进费伦大陆职业体系的话,那么他们勉强可以算是最最恶劣的亵渎祭司——西方的亵渎祭司。不过是偶尔从神明的指缝中偷偷窃取一点法力,一旦被发现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而东瀛的阴阳师,居然敢明火执仗地强行朝神明收保护费,必要时还能逼迫神明给自己当肉盾和替死鬼!
一般来说,凡是稍微有点真本事的阴阳师,至少都有两三个式神。阴阳师的本领越高超,降服的式神也就越多越强,例如古代那位最着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就有自己的十二名神将。如果阴阳师有后代的话,还可以将式神像遗产一样传承下去……简直是再没有比这更亵渎神灵的事情了!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好东西,数量一多也就不值钱了。东瀛岛国的神明数以千万计,而且妖魔与神灵并无明显区分,堕落作恶的天神与向善悔改的妖怪一样多,封神的妖魔和魔化的神明更是数不胜数,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混乱无比。能够驱使神明做牛做马的阴阳师和僧侣,就是为了守护人类不受其侵害而出现的,因此除了少数几个地位最崇高的大神之外,其余的东瀛神明实在是难以让人生出多少景仰之心。
历代阴阳师之间,主要是通过血脉传承的,并且往往混合了非人类的血统,例如安倍晴明的母亲就是一只狐狸,比较类似于西方的术士,导致外人很难加入这个群体。因此,东瀛的阴阳师基本都出自很少的几个大家族。这些家族不但拥有着凌驾于神明之上的强大法力,以及各种神秘而可怕的诅咒妖术,还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庄园。间接控制着成千上万的神社,对凡间的朝廷政权和天上的诸位大神都构成了威胁。更要命的是,如果对阴阳师的力量不加以制约的话,万一他们出动式神大肆杀戮凡人,每一次必定都会轻易造成数以万计的巨大伤亡,以及赤地千里、洪水滔天、瘟疫肆虐,整座整座城市毁灭的恐怖灾难。
如此折腾几回之后,世间只怕是再也剩不下多少活人,而土地狭小的东瀛岛国也该自我覆灭了。
所以,为了防止他们凭借法力胡作非为、弑君篡国,甚至屠戮举国生灵,早在阴阳师这一职业诞生之初,东瀛的诸位创世大神,就给他们制订了一条严苛到不近情理的铁律——阴阳师的法术与灵力,只允许用于守护人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胆敢使用法力杀人者,就是造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必定遭遇天谴!
这么一来,就完全扼杀了阴阳师使用式神大肆屠戮的可能性——虽然花样百出的各种诅咒,也是阴阳师的一大专长,但基本上没有立即就能见效的。因此。从军事的角度上来分析,阴阳师虽然擅长讨伐各类妖魔异种,但却基本上无法和西方魔法师一样,在战场上和同为人类的对手展开厮杀。
“……所以,阴阳师虽然能够斩妖除魔,驱邪辟易,但却不得不对普通的凡人缩手缩脚,甚至和刚才一样,在几个小混混的棍棒前抱头鼠窜——因为他们一旦作孽太多,就必定会遭可怕的天谴,无论你的法力再怎么高强,也绝对躲不过去。
当然,如果仅仅是动用法力杀死一两个人,应该还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但只要阴阳师用法力或式神杀死的人类稍微多一些,嗯,可能是五六个,可能是十几个,也有可能要达到上百人,上天就会降下神罚,在他们身上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矜持地微笑着,对超级老衰人利奥先生如此解释说,同时伸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喏,您看山脚的松树下面,那个全身黑色打扮的显眼家伙,就是一位不慎滥用阴阳术杀人,而招致了天谴的倒霉阴阳师……唉,说起来,他还是奉了你们耐色瑞尔大奥术师联席会议的命令。派来交流法术经验的交换留学生呢,想不到却落得如此下场……”
利奥定睛看去,很快就从一大片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目标——虽然由于部队调动备战的关系,让这一片临时集结地显得颇为嘈杂和拥挤,但在三井银次所指出的这个家伙身边,却很突兀地空出了一大圈无人区域,想不惹眼都不可能。
而且,此人的打扮也确实是非常另类。明明是最闷热的盛夏季节,别人都是短衫、短裤加草鞋,甚至还有一些打赤膊的,他身上却披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橡胶雨衣,脚上穿着一双笨重的黑色橡胶套鞋,肩膀上抗着一根威风凛凛的三叉戟,头上还戴了一顶藤条和皮革编织的东瀛风格黑色头盔,两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触须的细长“盔立”高高矗起,浑身上下在阳光照耀中显得黝黑发亮……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巨型大蟑螂正懒洋洋地蹲在树下。
饶是曾经周游世界、见多识广,看到服饰品味如此怪异的家伙,利奥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究竟是个什么家伙呀,也太会装13了吧!
“……这位蟑螂先生,呃,不对,是奥克米客先生。原本是耐色瑞尔帝国海军陆战队的高级战斗法师,在战场上有‘死神’之称。可惜他过于自傲,在学了阴阳术之后,并没有把不得杀人的禁忌当成一回事,结果在某次战局失利之时,贸然用式神摧毁了海盗的寨子,当场杀死一百多人,遂招致天谴……”
三井银次一边搓着保养甚好的修长手指,一边不胜唏嘘地感慨道,“……好端端一位前途远大的青年军官,就这样彻底废掉了……不久之后。奥克米客先生心灰意冷地从海军陆战队里退役,找关系在幕府新军挂了个教官的闲职,指导新军的战术训练,此次讨伐长州也跟来了……”
“……你说他是一位魔法师?”利奥一时间大感愕然,“那么……他背后那柄造型夸张的三叉戟又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家伙是个脑子里长满肌肉的狂战士呢!”
“……呵呵,那个不是什么三叉戟啦,虽然看起来很相似……”三井银次失笑道,“……其实却是奥克米客先生用来抵御天谴的便携式避雷针啊!”
“避……避雷针!”利奥感到更加愕然了,“他居然抗着一根避雷针行军打仗?”
“是啊,还是他自己设计打造的便携式避雷针……瞧,现在不是有天雷劈下来了吗?”
果然,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的话音刚落,原本蹲在松树下面休息的那位奥克米客先生,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征兆,赶紧忙不迭地站立起来,从背后解下三叉戟,用力插进身旁的地里。四周的士兵见状,顿时全都神色大变,纷纷惊叫着仓皇抱头鼠窜。
“轰隆隆!”
明明前一刻还是骄阳似火的夏日晴空,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大团漆黑如墨的乌云。随即,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天而降,准确地朝着奥克米客当头劈下……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被三叉戟引导到了别处。奥克米客本人做足了防护措施,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但附近没来得及跑远的士兵,却都被静电折腾得灰头土脸,甚至成了爆炸头。
由此可见,一身绝缘性能良好的橡胶套装,以及一根结构完美的便携式避雷针,对于不幸的奥克米客先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所谓莫装13,装13遭雷劈,也莫过于如此了。
“……伟大的魔法女神啊,莫非阁下您刚才所说的天谴,就是挨雷劈吗?”
看到这番怪异的景象,利奥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是啊,阴阳师犯了杀戒之后。最常见的天谴就是五雷轰顶——无论是在何时何地,每天都要定时被雷劈五次,一直到犯戒者死去为止……”
三井银次淡淡地解释说,“您看,因为被雷劈得太频繁,他那根便携式避雷针都已经发红了……”
原来在这世界上,还真有比我更不幸的家伙存在啊……利奥在对奥克米客深表怜悯之余,却也不由得产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欣慰与庆幸之情。
这个时候,伴随着一串响亮的雷鸣声,以奥克米客所在的位置为中心,下起了一场降水范围不过十丈方圆,气势却颇为滂沱的微型暴雨,把他迅速浇成了落汤鸡……这家伙身上包裹着的雨衣和套鞋,似乎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而利奥也又一次愕然了。
“……这又算是什么,难道淋雨也是一种天谴吗?”
“……打雷以后,必定会有倾盆大雨的,这应该是最基础的自然常识啊!纵然是天谴也不例外的。”
三井银次神色平静地解释说,“……事实上,我倒是觉得,这应该算是补偿他天天挨雷劈的一种福利——放在这里确实是没多少意义,但假如奥克米客先生移居到某些缺乏淡水的海岛,或者干脆到沙漠里定居,想必会被感恩戴德的当地人像神明一样供奉起来吧!”
没错,如果某人拥有每天下五场暴雨的能力,绝对会被任何一个沙漠民族视为国宝的……收回前言,果然,只有我这种走到哪里都带着厄运讨人嫌的衰人,才是天底下最最不幸的啊!
利奥异常郁闷地思忖着,忍不住蹲在上画起了圈圈。
而在他的前方,幕府军已经排列出了方阵,即将对京都再次展开攻击了。
然而,这些趾高气扬的将兵们并不清楚,他们面前的敌人已经被增强了许多。甚至就连耐色瑞尔海军陆战队的随军法师,也因为距离和烈火的关系,未能察觉到那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剧烈空间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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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摩藩主城,鹿儿岛
伴随着悠长的军号声,一队队打着“丸之十字”军旗的士兵,驱赶着毛驴和驮马,拉动着沉重的辎重车和炮车,从城堡的大门内先后涌出,朝着郊外的集结地缓缓前进。
在城堡的外面,曾经繁华喧闹的鹿儿岛城下町,此刻却是萧条冷落至极。靠近海岸的几条街道,已经化作了一片青烟袅袅的残垣断壁,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岛津家军队在穿过这一片区域的时候,不时还要绕开遍布路面的大大小小的弹坑。
造成这一切惨象的罪魁祸首,此刻还在不远处的海湾中游弋,不时寻找机会朝市区开上几炮。而应当守卫此地的炮台和战舰,在连续数日的激战之后,却都已经被耐色瑞尔远东舰队摧毁得连渣都没剩。
自从五天之前,打赢了马关海战的佩里提督亲率舰队尾随残敌,一路追击到萨摩藩之后,这个东瀛岛国西南角落的古老强藩,就陷入了噩梦一般的灾难之中。
实际上,即使在经历了马关海战的损失,在汇合了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军舰之后,聚集在鹿儿岛的倒幕派联合舰队,依然保持着24艘三桅巡洋舰、战列舰的强大实力,还有海岸炮台可以依托。而追击至此的佩里提督麾下,却仅仅只带了12艘大型战舰,仅仅相当于倒幕派一半的兵力。
因此,富有冒险精神的萨摩藩当局,根本没怎么判读当前形势,立即就作出了出海迎战的决议。
无奈这只是纸面上的兵力优势,论起双方的实际素质,其实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虽然同样是耐色瑞尔海军,但那支被龙巫教忽悠到远东来当炮灰,几十年时间未曾出过远洋的知识之神教会烛堡驻留舰队,与鏖战东方海域三十年的帝国远东舰队相比,根本就是野战军和仪仗队的差距水平。
而那些被倒幕派收买雇佣的海盗,更是一帮色厉内荏的家伙,只喜欢打顺风仗捡便宜,却经不起苦战硬战的煎熬。至于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军舰,原本就是远东舰队淘汰下来的旧船,吨位既小,火力也弱,而且没有丝毫的实战经验。几乎是当舰队一出港的时候,就已经指挥失灵了。
雪上加霜的是,这样一支战斗力普遍低下的乌合之众,在遭遇战败之后,眼下已经沦落到了离心离德,军心思变的恶劣地步——烛堡驻留舰队虽然是知识之神教会的私兵,但是其中的水兵和船长,却没有多少是虔诚信仰着知识之神的。毕竟,让头脑发达、四肢虚弱的学者去当海员,本身就是一件很脑残的事情。
因此,自从被迫远航东方以来,这些被当作弃子的倒霉蛋,看不到任何的前途和希望,早已是一肚子的憎恨和怨气,满心只想着如何返回故乡。只是被龙巫教督战人员和己方的上层军政官员监视得太紧,一直没有机会动手而已。眼下这些讨厌的家伙都和陆军一起上了岸,去联络各方势力操办倒幕大业,监督力度暂时放松,水兵们的心思自然也就跟着活络起来,甚至已经和远东舰队方面潜入过来的秘密使者接上了头,商谈妥当了某些待遇和条件——根据菲里在得知此事之后的看法,像这种类似于十月**前夕俄国军队的士气,烛堡驻留舰队能够和海盗们一起出动,却偷袭熊野滩锚地那支防备疏忽的幕府舰队,就已经很考验指挥官的素质与能力了。等到了和帝国远东舰队正面交火的时候,要是还能打胜仗才是见鬼了呢!
被倒幕联盟临时雇佣的海盗们,虽然在熊野滩歼灭幕府舰队的时候表现不错,但毕竟只是为了金钱和掳掠而战,对于倒幕大业并无太多兴趣,而倒幕派高层也从未想过要让他们加入日后分赃的行列。如今既然大笔佣金已然到手,战局有对己方不利,眼前尽是一帮没有任何油水的硬茬子,这些被临时撮合在一起的海盗们,自然是不会有硬碰的心思,只想着如何保存实力,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风紧,扯呼”。
最后,萨摩藩的海军是保卫本土,或许士气还算比较高昂。但随着长州藩被幕府军攻克,原藩主毛利新一即将复位的消息传来,逃到鹿儿岛的长州藩军舰,却已经都起了别样心思——对于造自家领主的反,这些并非倒幕浪人的水手原本就多少有些疑虑,眼下故乡大局已定,自己又为什么要继续顶着“逆贼”的帽子,不顾全家老小的安危在异乡漂泊,与自家领主的盟友厮杀呢?
如此一来,这支貌似气势汹汹的联合舰队刚一出港,当即就有两艘海盗船被击沉,另外九艘海盗船则乘乱突围,利用远东舰队必须围困港口,不便远离的机会,扬帆逃出了这片海域。至于隶属于烛堡驻留舰队和长州藩的十一艘战舰,索性挂起白旗临阵倒戈,向佩里提督归顺投降了。在这种情况下,萨摩藩的两艘军舰眼看着大势已去,自己又被叛变舰只阻断了后路,也被迫先后凿船自沉。
于是,萨摩藩方面几乎所有的海上力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全灭了——最重要的制海权彻底易手。
在这等空前大捷的激励之下,佩里提督趁机指挥舰队冲进海湾,对岸上目标展开了猛烈轰击。而萨摩的炮台多为旧式土炮,射程竟然远不如舰炮,所以只能顶着铺天盖地的炮火,眼巴巴地看着敌人的肆意破坏,却不能作出任何有效反击。
尽管藩里花重金招募死士,组织了几次水鬼敢死队,试图趁夜泅渡过去炸船,但是远东舰队在这个国家鏖战多年,早已适应了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恐怖袭击手段——舰队每次都是在白天进港轰击,在入夜之前离开,坚决不给这些恐怖分子留下发动自杀性攻击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萨摩藩只能硬着头皮挨炮弹。佩里提督先是将此地的海防炮台和浮动炮台捣毁一空,然后又用燃烧弹摧毁了萨摩藩的军港和船厂。近几天找不到军事目标了,而藩主居住的城堡又离海太远够不着,索性开始连日炮击城下町街区,每天都要发射至少三千枚开花弹和燃烧弹。
这种无差别无人道的残酷轰击,很快就让这座美丽的西国名城变得破烂不堪,也让残余居民的神经变得麻木淡漠。尽管在路边那些破烂的房屋里,四处都躺着被砖木砸死的妇孺尸体,以及痛苦呻吟的伤员,高耸的烟柱在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见。但那些被强制征发起来的足轻们,依旧紧握着竹枪、长刀和老式火铳等早已与时代脱节的古老武器,隐蔽在堤坝、地堡和临时抢挖的壕沟后面,随时准备迎击可能登陆的敌人,对于身后正在流血燃烧的家园,却几乎没有人愿意回头去看一眼。
或许,他们不是不挂念家人,而是不敢正视现实,担心自己会因此丧失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望着自家领地上这一系列凄凉恐怖的流血惨状,正统领着部队出城的萨摩藩主,今年未满二十岁的岛津怒志殿下,不由得以手抚额,发出了一声忧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