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动正规军的城市平暴作战。仅仅就军事角度而言,通常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除非平暴部队的军心士气出现了动摇,或者投入的兵力实在太少,又或者是受到了上层人士的干扰和掣肘,否则只要痛下狠手大砍大杀的话,再怎么彪悍的暴民也不是军队的对手。
此时此刻,虽然菲里最大限度地动员了麾下部队,而三井龙姬也尽可能地调集了这附近所有的城管队员和商业协会打手,连泽娜公使小姐都从租界派遣了一队巡捕来助威,但在扣掉了必不可少的留守人员之后,能够开赴江户城堡展开镇压行动的总兵力,满打满算还是只有五六千人而已。
可是,眼下聚集在广场上气势汹汹的闹事旗本,却少说也有两三万之多!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不是那种手无寸铁的平民,而都是可以合法佩戴刀剑等各类凶器的职业武士,并且刚刚才打劫完好几条商店街!
菲里认为,从理论上讲,这已经不能说是通常意义上的市民暴*,而应该算是一场更加可怕的兵变了。
然而,这种纯粹从纸面上作出的推断。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军号声,巨熊军团的士兵和若干城管队员、商业协会打手等杂牌武装人员聚集在一起,踏着有些凌乱的步伐,从一条条通往广场的街道中涌现出来,与杀出江户城堡的同僚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很快便将无头苍蝇一般的数万示威旗本牢牢圈了起来。
在某些经验丰富的老城管的指点下,他们普遍以五人一组列成横排,每个人都举着一面用铜皮加固的巨大硬木塔盾,盾身两侧各有三个铁环,并且以铁链相互连接,形成一道颇为牢固的盾墙,然后利用盾牌的上方与间隙,架起长矛、长刀、霰弹枪等兵器——城市平暴作战部队的标准配备——从四面八方向示威者缓缓挤压上去,一点点地缩小着包围圈,试图将暴*者全部歼灭。
如果是在阵地野战之中,这种早已过时的盾墙,通常会显得笨拙而行动迟缓,也很容易被炮火击碎打垮。但是,此刻聚集在广场上叫嚣耍泼那些所谓武士,根本就只是一些色厉内荏的窝囊废,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性重兵器?更不会有抱着炸药包冲上去的牺牲精神!
所以,面对从各条街道徐徐压过来的盾墙,诸位“血统高贵”的旗本武士,在第一时间就吓慌了手脚,完全不晓得如何抵抗,只知道手忙脚乱地一步步向后退却。偶尔有几个“勇士”学着戏剧和评书里的情节,咆哮着举起武士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也决计难以劈开这座坚固的盾墙,反倒是给盾牌后的刀枪捅出了许多血窟窿,或者更加倒霉——还隔着老远,就已经被一顿霰弹给打翻了过去。
其中某些人见状不妙,纷纷摸出火枪朝盾墙射击,企图打开一条通道。但是在命中之后,盾墙表面仅仅是红光一闪,便毫发无伤地把子弹给挡了下来——这些盾牌都是被加持过防弹法术的,没有秘银破魔弹和专用狙击枪,根本就别想轻易击破。
相反,看到对手居然胆敢用火器对射,镇压部队终于彻底光火了,完全抛弃了最后一丝克制。江户城堡外墙上的十几门火炮随即先后轰鸣,抛射出大片炙热的铁砂,砸在密密麻麻的人群头上,立时激起一片血花和哀嚎——这些火炮虽然都是些铸造年代颇为久远的古董货,结构、性能和射程都很糟糕,平时也只被用来放几响礼炮,但用来轰击区区几十步之外的无防护人群,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炮火轰鸣。霰弹溅射,血雨洒落,哀声四起。
虽然城头的炮击仅仅进行了一轮,就沉寂了下去,但绝大多数示威者都已经丧失了继续抵抗的勇气。
他们这些平生只知道挥霍世袭俸禄来吃喝嫖赌,在市井间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荡生活,最多通过酒馆斗殴来显示“勇武”的“江户仔”,何时见过如此残酷的血腥杀戮?
先前被祖先的勇武与荣光,以及如今这种窘迫生计所激发起来的那股子澎湃斗志,霎时间就被冷酷的现实彻底熄灭,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与后悔。尽管在他们那剧烈颤抖的双手中,大多还握着锋利的刀剑,可冰凉彻骨的心底里,却再也无法提起一丝厮杀的念头。
心灰意冷之下,其中一部分处于包围圈边缘的人,开始寻找封锁线的漏洞,试图独自逃脱——发现所有街道都已经被镇压部队的盾墙堵塞,他们就直接挥刀劈开窗户,或者攀爬过低矮的民居院墙,然后穿过房舍走后门溜出包围圈,确定没有了危险之后,便长叹一声,各自抱头逃窜去也。
但还有更多正处于盾墙前方或人群核心的倒霉蛋,却被镇压部队和身边拥挤的同伴完全挡住了去路,只能在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步步后退……
仅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镇压部队的包围圈就已经收缩到了护城河附近,成千上万的武士被迫拥挤在这一狭小的场地内,肩并着肩,脚踩着脚。根本是动弹不得,可面对着四周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和雪亮的利刃,又实在是生不出半点反抗的胆量,一时间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就连其中那些刻意要煽动闹事的带头分子,看到幕府居然毫不留情地动了真格,面对如此进退无路的窘境,也都慌了神。
“……饶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干了!”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随即便有一名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奋力挤到外面,哭喊着跌跌撞撞地扑向盾墙封锁线,膝盖一软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小人是无辜的啊!小人绝没有要反对幕府的意思,只是一不小心受了奸人蛊惑,还请诸位大爷们饶命啊!”
而在他的身后,顿时便轰然响起了一片怒骂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哀求乞降?
“……熊田!先前明明是你这个混账在挨家挨户地串联劝诱,蛊惑着大家伙儿一起来闹事送命,怎么到了这会儿却又推得一干二净?你还有没有半点良心啊!”
“……对啊对啊,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我弟弟刚才可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啊!”
“……熊田你这个大混蛋!刚才还说什么要头一颗要命一条,骗得老子带着弟兄们冲上去拼命。害得老子给捅了好几刀。若不是有软甲护身,差点就死了……怎么这会儿又带头服软?看老子怎么揍死你!”
“……不干了!我再也不干了!我才只有二十岁,连老婆都没讨上,还不想死啊!良牙、藏马,咱们快把刀丢下,也投降了吧!”
“……哎呦,痛死了,谁来救救我,帮我包扎一下。大腿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
“……诸位军爷,行行好吧!看在大家都是江户人的份上,好歹饶咱们一命吧!”
“……诸位军爷。我要检举,我要揭发啊!这个家伙前阵子刚刚从西国那边回来,还炫耀说是跟什么贵人搭上了线,要我们都跟着他混,铁定是投靠了倒幕派的奸细……”
“……喂喂,别推我啊!军爷们,我也要检举,我也要揭发,是水户藩的藩士出钱雇佣咱们来闹事的啊,还要咱们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最好纵火烧掉几个街町……”
……
伴随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各式各样的武士刀和火枪被丢了一地,不知有多少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呼喊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空气中相互交织,最终凝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混响。
转眼间,跪在地上哀求乞降的人已经达到了数千人,摆出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其中磕头讨饶的磕头讨饶,痛哭流涕的痛哭流涕,互相揭发的互相揭发——为了减轻罪责,他们几乎个个都是一边在讨饶又一边唾沫乱飞地彼此叱责,揭露出一大堆自相矛盾的所谓“幕后阴谋”,吵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最后,只剩下一些头脑不够灵活的愣头青,仍旧不知所措地站立于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尴尬。
无论如何,广场上的一切抵抗行动,至此都已经结束。
接下来,镇压部队只要没收了他们的武器,再把他们用绳子按每二十个人一串捆绑起来,丢在角落里不许乱说乱动,就可以宣告大功告成了。
本以为肯定会有一番苦战的菲里,见状惊讶得差点儿掉了下巴。
“……这才轰杀了不到一百个人,这帮孬种还有好几万啊……就这么容易地投降了?!这就是西方传说中以忠义勇敢而着称,动不动就抡刀子切腹的东瀛武士?!”
“……只要下定了武力解决问题的决心,这事情就是这么容易!”
御风飞行在他身边观战的三井龙姬,对此倒是十分的淡定,一点都没感到惊讶的样子。“……你以为下面的这些家伙是什么人?传奇故事里那批忠义无双奋战到最后一人一剑的七武士?还是《忠臣藏》里面以身殉主的赤穗藩四十七浪人?呸!他们根本就只是一帮自私自利的无赖破落户而已!
你想一想,既然他们身为世袭的旗本武士,却没有半分为幕府效忠卖命的心思,只知道拼命为自己索要好处,那又如何还会有什么轻生死重信诺的武士风度?
哼哼,在这些‘江户仔’的心中,与那种虚无缥缈的武士道相比,多半还是‘少年爱’和女体盛更具备吸引力吧!哦,此外还有鸦片、**这些毒品,近年来似乎也越来越流行了……”
这种放荡堕落的人生态度,还真是够腐朽的……
菲里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他并非不晓得,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政权与组织,只要维持的时间太久了,都会逐渐地腐化堕落。而如今这些生长于太平世道之中,几百年不曾动过刀枪的武士,也自然不能和他们那些从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威猛祖先相提并论。
事实上,若非这些作为幕府柱石的“八万旗本”已经腐朽不堪,当年孤军远征的佩里提督,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轰开江户幕府封闭的国门,将这片土地纳入耐色瑞尔帝国的势力范围之中。
只是……多少还是会有那么一些幻想破灭的感觉啊。
他叹息着回头望了一眼,却愕然察觉在三井龙姬的眼角深处,隐约也藏着几份寂寥和惆怅。
毕竟,武士道乃是这个国家在近几个世纪的招牌特产,而武士精神的崩坏,也意味着国家的衰颓。
至少,在一股新的势力成功夺取武士们的统治地位,将其取而代之以前,武士阶层的风貌,就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整体风貌——而一个半殖民地国家的对外形象,总是不怎么健康的。
“……泰勒少将,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洒钱笼络这些家伙,收为爪牙,而是一心要将其消除和罢黜吗?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旗本武士的素质不佳,但这还可以通过刻苦的训练来弥补——如今这些穷凶极恶的城管队员,先前也不过是些畏缩本份的贱民——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收买他们的成本太高,我支付不起!”
似乎是为了抒发心头郁结的块垒,三井龙姬捻着纤细修长的手指,对菲里诉说起了她掌权以来的种种苦衷。而菲里也只是默默地倾听着,并不随意插话出声。
“……他们那些跟随将军家开创江户幕府的祖先,或许确实有大半是人中俊杰,在能力和品德上很值得称道,否则也不可能给子孙留下这份家当。但如今的这些后人,世世代代丰衣足食地娇生惯养下来,唉,已经被给彻彻底底地宠坏了,心灵简直扭曲得无以复加,丝毫不担心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如果幕府继续优待和供养他们,无论赐予他们多少东西,都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认为这世间的一切就该属于他们,生不出一丝感恩的心思。如果幕府不肯继续白养他们,又或者要他们做这做那,这些人的心里就会因此充满了委屈甚至怨恨,觉得这是天理难容之事。
这种家伙,略微有点儿才能,却又没大本事,偏偏还自视甚高,需索无度。心性不好,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稍微不留神就要坏事,偏偏还死要面子不肯认错,是我最不愿意用的人。
相反,我从‘秽多’、‘非人’等贱民中选拔出的这些城管队员,全都是从绝望和苦难之中挣扎出来的,知道自己的富贵与地位要由我来给予,所有的前途都系在我们这些‘大阪奸商’身上。而其它势力都给不了他们更多的东西,甚至还要将他们已经得到的东西再次夺走,就如同朝廷如今在京畿所做的那样。因此,不论素质如何,至少他们的忠诚心绝对有保障——而在当前这种秩序崩溃的乱世之中,忠心才是最要紧的,没有可以把握的忠心,就没有最起码的笼络价值……”
菲里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三井龙姬小姐,确实是拥有着与其稚嫩容颜完全不符的政治智慧。
不晓得在什么时候,他曾经隐约听过这样一句名言——有句话说得好,你天天打人耳光,偶尔有一天不打,那叫善意。你天天给人蛋糕,有一天不给,那叫悲剧。
事实上,如今这个幕府给予城管队员的薪水待遇,未必就比世袭旗本的俸禄高多少,但两者的忠诚度和责任心却是天壤之别——因为前者大多出身“秽多”、“非人”,还有一些潦倒的浪人,正属于被人天天打耳光,只要一天不打再给个饭团就能感激涕零的那种人;至于幕府旗本,则是属于让人天天送蛋糕的类型,即使再多给一些,也很难令其效命,而一天不给就要跳起来造反。
不同,收买成本自然也不一样,对于难以收买又没啥用处的人,统治者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抹杀!
“……您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对某些事情感到困惑。”
谈到这里,菲里终于忍不住接口说了几句,“……既然如此,您又为何会对我这个异国之人如此推心置腹?我们认识才没多久,彼此的交情也不算深厚吧!”
“……如果您只是一位普通的冒险家或军团长,我当然无法对您抱以完全的信任。但是您的另一个身份,却注定了我们必然会成为最可靠的盟友——比佩里提督还要可靠!”
面对这种有些无礼的诘问,三井龙姬只是微笑着伸手指了指天上,“所谓人在做,天在看,神明虽然并非无所不知,但至少对你我的一举一动都会了如指掌。您应该不会是想要成为下一个萨马斯特吧!呃,即便是萨马斯特,在他刚刚成为选民的那几十年里,对魔法女神殿下也是忠心耿耿的呐!”
菲里先是愕然,随即便忍不住懊丧地按住了额头——他怎么把这个关节给忘了?
和自己一样,眼前这位身材娇小的东瀛美*女,同样也是魔法女神的选民……嗯,兼任贸易女神的选民,地位还在自己之上——菲里这个选民还是候补的,而三井龙姬已经是正牌货了。
正因为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就决定了两人之间天然合作关系——除非是混乱邪恶阵营的神明,否则都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家选民彼此恶斗的,这本身就是对神明的亵渎!
在先前遭遇幕府和帝国远东驻军冷遇,军团财政入不敷出,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的时候,菲里曾经极度恼火,很想向另一个世界的欧洲殖民者前辈学习,在这个军备力量颇为空虚的“远东土着国家”好好烧杀掳掠一番——海外殖民可不是请客送礼,而是要杀人越货做强盗的!
只是考虑到祥瑞号的推进器已经彻底报废,无法修复,眼下根本就只是一个空壳子,动弹不得,事后没法开溜,他才勉强按捺下了这个念头。
但如今再想一想,即使祥瑞号的推进器没出问题,他其实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纵兵掳掠江户城,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否则的话,天上的魔法女神绝对会把他抓起来塞进刑房,从此终生与皮鞭、滴蜡、三角木马和铁处女为伴……嗯,弄不好还要被大号振动棒扩张肛门……总之搞得生不如死。
因此,即使一分钱都捞不到,为了魔法女神密斯特拉殿下的伟大理想,他还是只能勉强捏着鼻子,跟眼前这位吝啬女继续精诚合作。
“……或许在某些时候,我无法给您开出非常慷慨的价码,可至少绝对不会出卖和陷害阁下。”
仿佛看出了菲里的心思,三井龙姬突然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但若是需要借重您的力量,就一定会付出让您感到满意的补偿——女神在天上看着呢,您大可以放心。”
“……好吧,算我说了句蠢话。”
菲里摸了摸鼻子,想想自己的人之前基本上只是在吃闲饭,没帮幕府做过多少事,心里也就大致平衡下来,便讪讪地随口应道,“……事态似乎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您打算怎么处置下面这些人?”
俯首望着广场上那些已经被如同螯虾般捆绑成一串串的闹事者,三井龙姬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悲天悯人地发起了感慨,“……唉,其实呢,我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多造杀孽的嗜血女王,假如时局能够保持平稳的话,我更希望用一些和平的行政手段,将这些蛀虫一般的旗本武士慢慢地打压分化,最后逐渐消亡。但既然眼下的国内局势这般紧迫,就免不得要采取一些比较激烈的措施了……”
菲里闻言一挑眉毛,“……比较激烈的措施?莫非是统统杀了?这处决人数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不,这样做太浪费了,也太不仁慈了,我有一个更加经济的主意。”
三井龙姬伸出一根手指晃了几下,似笑非笑地说道,表情颇为腹黑的样子,“……既然这些蛀虫打着不走推着倒退,砸在手里百无一用。那么现在索性就用他们的一切,来偿还幕府历年发放的俸禄吧!”
ps:猜猜看,这些示威者的下场会是如何?提示:英国、俄国、法国都用过类似的招数哦!
最后,月底了,看在近来都发大章的份上,多少给几张月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