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熊泽天皇的复国大典(上)
一百八十七、熊泽天皇的复国大典(上)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被装饰一新的镰仓鹤冈八幡宫内,正沉浸在一派喜气洋洋之中,哪怕是被强征为宫廷女官和侍女,不得不为了筹备庆典而辛苦劳动的原八幡宫巫女,此时也都是显得精神气十足。
所谓的水涨船高,以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现象,在任何时代都是确实存在的。
八幡宫成了天皇御所之后,那些被赶走的祭司神官固然没什么好处,但留下来的巫女们,却可以分享到不少利益——这位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象征物的天皇,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实际权力。但他和他的后代依然是天照大御神的子孙,理论上可以随意驱使岛内的一切鬼神……
因此,附近的各路荒野游神肯定都会来拜码头拉关系,唯恐惹得天皇不悦被穿小鞋。甚至还有可能自愿投靠于皇室门下,甘为鹰犬——所谓学而优则仕,对人来说是如此,对神明而言也是一样的啊
而作为中间人的八幡宫巫女,也可以从中扣下不少油水和门包,甚至借着天皇的旗号狐假虎威,为自己搜罗各式各样合乎心意的宠物、打手和小弟——京都那边的正牌宫女由于没有法力,不能与鬼神交流,结果这方面的好处就全被皇家阴阳师给拿去了,自己却只能领着一份时常被七折八扣的菲薄干饷受穷……神明的小费和油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揩的。
——嗯嗯,这也从另一个特殊的角度诠释了,机遇只会青睐有准备之人的道理……
不过说真的,这次复国大典与巨熊军团经历过的大多数事件一样,也是办得有点不伦不类。
熊泽天皇陛下虽然是皇室后代,但毕竟已经沦落为杂货铺老板足足有十几代人了,在买官的客人面前装成一副威严高贵的模样或许还凑合,可要论起皇家礼仪典籍,却根本是一窍不通。
而在这远离京畿的关东之地,实在是没有什么熟悉皇室礼仪的礼官,甚至就连一篇祭天的祭文,都找不到擅长古文的人捉笔。至于典礼上需要的名贵香料、华丽衣服,以及种种仪仗摆设,同样缺少金钱和时间去筹备。更不要说到哪里去找懂得演奏古典宫廷雅乐的乐师了。
为此,筹办方不得不因陋就简,让熊泽天皇采用简化的西式礼仪登基——简单来说,就是让天皇陛下由军乐队和仪仗队簇拥着,在八幡宫的山门外接受众臣朝贺。然后再回转大殿,一边给群臣赐宴庆祝,一边欣赏萌钉宫内亲王殿下表演的盛大御神舞,藉此向高天原上的天照大御神发出通报。
本来还有烟火和礼炮表演,但是如今战事紧迫,火药短缺,只得省去了。
在典礼即将开始的时候,菲里.泰勒少将穿着他最好的那套粉红色神器级法师袍,和一身金光灿烂的三井龙姬大小姐并肩站在山门边上,静静地望着几位由町内酒馆伙计充任的礼宾侍者来回奔跑,点头哈腰地接待来自各藩的一位位觐见使节,并且扯着嗓子高声通传。
“……虾夷岛松前藩大名,松前殿下携夫人到~~~~~”
“……陆奥盛冈藩南部家朝贺使者到~~~~~”
“……陆奥仙台藩伊达家朝贺使者到~~~~~”
“……出羽米泽藩上杉家朝贺使者到~~~~~”
“……越后村上藩内藤家朝贺使者到~~~~~”
“……摄津三田藩大名,九鬼殿下携夫人到~~~~~”
……
虽然唱名者喊得声嘶力竭,但场面依然多少有些冷清——昔日幕府治下的“天下三百藩”之中,此时只有寥寥十几家藩国的藩主和使者前来道贺,甚至还有几家是已经丢失了藩国领地的流亡领主。
而其余的藩国,要么是心怀犹豫、意图观望,要么是道路阻隔、消息不通,要么是主动或被动地投向了京都朝廷的阵营,还有的干脆已经在连绵战乱之中彻底毁灭了。
从乱世发端到此时还不足一年,这个国家内部政治版图的变化就已经如此剧烈。
“……陆奥会津藩松平家朝贺使者到~~~~~”
听到这一声悠长的通报声,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菲里,霎时间便猛地提起了精神,定睛朝石阶下望去,只见这一拨来人与先前那些宾客不同,没有穿那种宽袍大袖的武士礼服,而是一式的黑色西洋军装,腰悬西洋刺剑,胸口还挂着勋章,人人身材健壮挺拔,面容精悍结实,一看就充满了军人气质。
作为旧幕府最后的战略总预备队,会津藩确实不愧为强兵之藩。
在过去的岁月里,位于江户北方数百里外的会津藩,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28万石领地的中等藩国,但实际上却是幕府震慑东北诸侯的军事重镇,也是江户幕府的战略预备队和应急机动队,不但无须承担其它藩国都逃不了的繁重摊派和劳役,反倒能够经常获得幕府提供的巨额军费补贴,并且享受周边各藩的定期“协饷”。此外,会津藩在近些年来,还帮幕府代管着这个岛国最北端的虾夷之地——那地方虽然荒凉寒冷了一些,但兽皮、金矿和渔场的收益,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所以,依仗着如此丰厚的财源,只有区区28万石领地的会津藩,却养着一支6000人的近代化新式陆军,当战争爆发的时候,还可以迅速动员起上万名经过初步训练的“足轻”民兵。并且在藩内兴建有独立的小型军工厂,能够自行生产新式步枪和轻型火炮——虽然产量小得可怜。
如今统治着会津藩的松平正之,乃是德川将军家的旁系血脉,虽然是私生子出身,却世代都以忠诚而着称,乃是德川家最铁杆的忠臣——因此和篡夺了幕府实权的大阪商团,未免有些若即若离。
当将军出奔京都,旧幕府土崩瓦解的时候,松平正之恰好率领大军北上虾夷岛平叛,没能参与接下来的一系列剧变。因此对于北方这一股尚未表明立场态度的军事力量,三井龙姬多少还是有些忧虑的。
而这个原德川家铁杆支持者,如今会派遣朝贺使节出现在镰仓新朝廷成立的庆典场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已经表明了整个奥羽地区列藩的政治态度。
“……咳咳,会津藩那边的交涉工作做通了?”
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菲里便略微咳嗽几声,压低嗓门对三井龙姬问道。
“……差不多吧,我代表熊泽天皇许了藩主松平正之一个世袭陆奥镇守府将军的职位,并且承认他牵头搞的那个‘奥羽越列藩同盟’的合法性,把虾夷、陆奥、出羽和越后的四百万石土地都挂在了他的名下——这可是天下的四分之一已经比我自己手里的地盘还要多得多了”
三井龙姬摊了摊手,神情不怎么高兴地如此解释道,“……砸下去了这么重的筹码,那个老滑头才总算是答应归顺镰仓新朝廷。而且还死活不肯和我们合兵一处,只肯自己对付越后那边的朝廷北路军……”
听到这一节,菲里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怪异。
“……北路军?不就是萨摩藩那帮被忽悠着承受了空间辐射的绝症患者么?会津藩对付这帮家伙根本就不用打仗,只要优哉游哉地坐在城里,等着他们在两个月后发病死光就成了——哪怕岛津家的兵都是铁打的,也不可能在两个月内就从京都翻山越岭走到会津……嗯,估计连越后都未必能走得出来……”
“……谁说不是呢?可咱们也不能要求人家太高啊”
三井龙姬的脸上满是无奈,“……只要他们能够在咱们与朝廷决战东海道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呆在北方,不要从背后杀过来添乱,就已经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对于这个极为弱势的解释,菲里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光是凭借如今缺粮少弹的巨熊军团,仅仅应付东海道一面的敌人就已经显得挺吃力,若是再要遭到两面夹击,恐怕就完全没胜算了。
反正这又不是他自己的国家,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土地,三井龙姬究竟给会津藩封出去多少地盘,将来又会引发多少隐患,菲里并没有多少心思去理会——只要能挨过当下这一劫就成了。
就是不晓得那位熊泽天皇是否知道,自己“被代表”着封出去了这么大的官……嗯,想来他应该是不会太在意的吧反正在这个国家,历代天皇都早已习惯了被幕府代表……
“……不过还真是有些奇怪啊松平正之殿下怎么没有自己来镰仓观礼?”
仔细观察了一遍会津藩的使者队伍之后,三井龙姬突然有些狐疑地皱起了眉头,“……当初他可是说好了要亲自多带些达官贵人前来,给这次复国大典镇场子壮声势的,同时也准备亲自从熊泽天皇手中领受官符和册封……怎么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变卦了?不行,我得过去问问。”
说到这里,三井龙姬便“蹬蹬蹬”地一溜烟奔了出去,冲进了会津藩的使者队伍里。接着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耷拉着一张囧脸,神色颇为古怪地踱了回来。
“……真是见鬼了,松平正之居然都没跟咱们知会一声,就率领全藩兵马主动出击了。”
“……主动出击?向什么方向出击?江户北方似乎并没有兵马逼近的情报……”
菲里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嗯,莫非是出兵越后国,预先布置防务,顺便落实一下封授的地盘,逼迫当地豪族表明态度吗?啧啧,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这么辛苦的……”
“……何至于此啊他做的比这还要更进一步”
三井龙姬囧着一张小脸,打断了他的话头,“……这厮大概先是被推举为奥羽越列藩盟主,接着又当上了镇守府将军,于是自信心爆棚,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竟然宣称说自己身为盟主,就要御敌于境外,在十天之前就率领五千精兵,从刚刚结束平叛作战的虾夷岛箱馆港搭船出海,预备直扑越前的敦贺港,并且在那里联合当地诸侯,就地阻击朝廷的北路军你说这是不是把脸凑上门去找打?”
菲里顿时也听得囧了,但很快就隐约察觉出了其中的一些奥妙。
“……嗯,对了,咱们好像一直都没把萨摩军受过空间辐射,即将发瘟毙命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会津藩方面也应该对此并不知情……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确实如此。”三井龙姬歪着头想了想,渐渐地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而菲里也一边掰着手指,一边用慢悠悠的语调分析了下去。
“……就我所知,会津藩原本只有28万石的领地,不过是一个中等藩国。现在却突然得到了一个统辖四百万石土地的空头衔,里面甚至有几个藩国比会津藩旧领的版图还要更大,想来是绝对不可能仅仅因为看到一封圣旨,就对会津藩俯首帖耳的——你别用这种奇怪的眼光看我啊实事求是地说,如今咱们这位熊泽天皇发出的圣旨,有哪一家诸侯会当成一回事啊?”
“……虽然挺刺耳,但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请接着往下讲。”
“……既然这个镇守府将军只是空头衔,那么想要把它落实下去,还得靠自己的努力,尤其是要有足够的本钱。而在乱世之中,又有什么能够比一场胜利更加具有说服力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乱世之中,只要打了胜仗就有发言权,也唯有赢得了胜利才有权发言……”
三井龙姬大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但即便是需要通过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震慑治下各藩诸侯,那也不用千里迢迢地登陆越前,特意跑到敌人的主场上去打吧会津藩方面完全可以在己方境内以逸待劳,等着岛津军杀过来,这样一来的话,补给运输什么的都能轻松很多,还有选择战场的主动权……”
“……这个……恕我直言,这在理论上或许能说得通。可事实上,若是在越前开战,把岛津军挡在奥羽越列藩境外,那么会津藩需要迎击的,就只有岛津军本部外加少许杂牌,总兵力不超过两万五千人,而背后还能动员奥羽越列藩数万兵马,以及这些藩国囤积的粮草军械,赶赴前线支援助战。
但要是轻易放弃越前、越中、加贺、越后、出羽乃至于陆奥一部,任凭岛津军杀到会津藩内再迎头痛击,那么届时岛津军恐怕就会膨胀到十万不止,而会津藩却反倒要孤立无援了……按贵国的传统,军队长途出征的情形是个什么样子,大小姐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听到菲里这么一番解释,三井龙姬也大致上搞明白会津藩方面是怎么想的了。
在这个群雄割据的分裂国度,任何一家诸侯大名直接掌握的武力都非常有限,绝大多数的土地和兵士,都分散在各地独立性很强的封臣手中。当大名出征的时候,先是在主城召集最忠心于自己的一帮亲信,然后沿路不断拉人入伙,甚至连山贼土匪都要。于是军队一路走,一路招揽各路散兵游勇、墙头草和盗匪,数量越来越多,和平行军的路线越长,出阵兵力和到达战场时的兵力就差异越大。
当然,这样来源混杂的部队是很不可靠的,充其量也就能打打酱油充充声势,万一遇到什么挫折,还有可能自说自话地拆伙散去——但总归为己方造起了足够大的声势不是?
会津藩的松平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个陆奥镇守府将军的名号,并且被推举为奥羽越列藩同盟的盟主,看似基业稳固,可实际上辖区内的各藩诸侯,却未必会对松平正之藩主存着多少誓死效忠的心思——不过是没几天之前,大家还都是平起平坐的诸侯大名来着,怎么现在就要向你俯首称臣了呢?
就算是之前组建的奥羽越列藩同盟,列藩诸侯也是顺大流凑热闹的居多,主要目标就是向朝廷、西洋殖民势力和大阪商团财阀们推出一个代言人而已,却并不怎么乐意把这个代言人变成主子——因此,若是朝廷官军一路杀进越后、出羽,而身为盟主的会津藩却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话,前面那些藩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会坚决抵抗,为会津藩消耗敌人的兵力,而是更有可能选择倒戈易帜,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忠臣”、“敌后潜伏者”,反过来跟着官军一起进攻会津藩……于是,敌方力量越来越强,而己方力量却慢慢土崩瓦解,所谓的内线作战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个刚刚搭起架子的奥羽越列藩同盟,在朝廷官军的攻势面前迅速瓦解,会津藩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出征,把战线挡在境外——这样大概还能得到后方各藩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援……
“……照这么来说,松平正之殿下的这一次冒险远征,非但不是缺乏考虑的鲁莽之举,反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仔细推敲之后,权衡了多方面的各种因素,才最终做出的大胆决策……”
三井龙姬抬头望了望北方的天际,不由得啧啧感叹道,“……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这一系列决策分析,全都建立在一个完全错误的前提上——萨摩藩的岛津军原先根本没办法活着走到会津,就会在路上发病死光可如今会津军却渡海直扑距离京都不远的越前敦贺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岛津军的刀口前挨劈……”
“……所以,他们就等于是选择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菲里随即摇晃着脑袋,同样颇为感慨地接口道,并且很怜悯地比划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愿天上的神明,保佑这些被命运玩弄的不幸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