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后衙有一座地牢,规模并不大,只有十来间牢房,主要是用来临时关押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
萧佑主政徐州之时,地牢中关押的都是一些与他有仇隙的官员和将领,不过在丹阳兵哗变的当夜,为了泄愤,将整个后衙地牢中关押的人犯统统一放了之,使得如今整个地牢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没过多久,地牢中便迎来了一个新的囚徒,那便是广陵太守陈朔。
他冒险潜入下邳城,意图策反丹阳兵主将姚襄率哗变的丹阳兵彻底背弃萧家,转投朝廷,险些说得姚襄为之动摇
可没想到萧恪却在最关键时刻杀到下邳,孤身入城,以族人萧恢的脑袋成功安抚住了丹阳兵,完美处置了哗变之事,以至于陈朔最终功败垂成,更倒霉的是他自己还逃跑不及,最终沦为阶下之囚。
地牢常年见不到阳光,潮湿且阴冷,陈朔出身徐州名门,自幼养尊处优,被关押在这里当然不会好受。
但比起身体上的不适,他在精神上同样备受折磨,他知道姚襄迟早会将自己鼓动丹阳兵背叛萧家投靠朝廷之事告诉萧恪。
他不怕萧恪杀了自己,他怕的是萧恪会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整个下邳陈氏。
他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太过草率了,以至于不仅自己身陷囹圄,还很有可能会连累整个家族。
自从被关入地牢的第一天起,他便每日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时牢房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陈朔心中不由一动,立即站起身,走到铁栅栏边上,两只手各抓住一根铁栅栏,将脸紧紧贴在两根栅栏中间的空隙,努力探着头往外看去。
借助牢房内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萧恪一步步朝着自己所在的牢房走来,面色很是平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陈朔不自觉松开了手,缓缓后退几步,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在让自己的心态尽量平和下来。
他心中清楚,萧恪此时出现在地牢,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以及家族的存亡。
不多时,萧恪便出现在牢房外,隔着铁栅栏看着陈朔,目光似乎饶有兴趣。
出于愧疚之心,姚襄昨夜主动向他坦诚,承认自己在陈朔的劝说下险些心生动摇,差点铸成大错。
萧恪没有怪罪姚襄,反而对他好言安抚,但一时之间心中对这个陈朔也产生了兴趣。
因为丹阳兵哗变之事一传到洛阳,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徐州,龙璟的人即使比自己快,也快不了多少。
但这个陈朔竟然抢到自己进城之前,从广陵赶来下邳,意图游说丹阳兵投靠朝廷,说明他的所作所为绝不可能是得到了龙璟的授意。
既然如此,萧恪便想到了此事有两种可能。
一是陈朔早就投靠了龙璟,是龙璟在徐州早早布局埋下的一颗暗钉,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作用。
二是陈朔并不是龙璟的人,他做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在自作主张。
萧恪觉得,与其自己瞎猜,还不如自己亲自下一趟地牢去会会陈朔,当面问个明白,也好决定如何处置他。
此时,陈朔也在看着萧恪,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苦笑一声:“自从大都督接掌徐州以来,一直没来徐州治事,下官也无缘得见过大都督……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一睹大都督的真容。”
萧恪听得出他话里的自嘲之意,不由摇了摇头,有些玩味笑道:“若是陈太守好好待在广陵,也不至于会跟我在大都督的地牢中相见。”
陈朔怎么会听不出萧恪话里的讥讽之意,但他没有反驳,只是依旧苦笑道:“是下官小瞧了大都督,如今也是追悔莫及。”
萧恪懒得再跟他打哈哈,直截了当问道:“陈太守不妨跟我开门见山吧,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萧恪说的话没头没尾,但陈朔知道萧恪问得是自己为何鼓动丹阳兵投靠朝廷之事,他更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和下邳陈氏的存亡。
他看着萧恪,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大都督要听真话吗?”
萧恪点了点头:“当然。”
陈朔低头沉吟片刻,大致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随后叹了口气道:“大都督之所以星夜兼程从洛阳赶来处置丹阳兵哗变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维护你兰陵萧氏的利益。”
“而我陈朔之所以鼓动丹阳兵背叛大都督投靠朝廷,不过也是为了我下邳陈氏的利益罢了。”
萧恪闻言微微一怔,显然是有些不解:“鼓动丹阳兵投靠朝廷,对你们陈家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陈朔坦然看着萧恪,直言不讳道:“很简单,一旦丹阳兵投靠了朝廷,你们萧家对徐州的统治自然土崩瓦解,大都督应该能想到,到时皇上会让谁来执掌徐州吧。”
萧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说到底,一切不过都是徐州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之争罢了。
说到此处,陈朔又看了萧恪一眼,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只是下官还是小瞧了大都督,没想到大都督不仅能这么快赶到徐州,还如此杀伐决绝,不惜以自己族人的脑袋安抚住丹阳兵……败在大都督手中,我陈朔心服口服。”
陈朔的话倒不全是恭维,他在徐州围观多年,很清楚丹阳兵和萧佑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即使没有余飞妻子被抢之事,丹阳兵迟早也会因为其他事激起哗变。
因为萧佑,丹阳兵跟萧家之间已经离心离德,陈朔自认为即使萧恒派人来安抚丹阳兵,也很难再挽回这一万将士的心,因而他才决定冒险潜入下邳城,游说丹阳兵彻底背弃萧家,倒向朝廷。
只是萧恪的心狠手辣远远超过他的想象,竟然不惜当众斩杀萧恢来平息丹阳兵的怨气,重新拉拢人心。
败在萧恪这种人手中,他感觉自己一点不冤。
此刻,陈朔看着萧恪,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惧意,因为一个连自己族人都能痛下杀手的人,陈朔实在想不出他会如何处置自己,如何报复自己的家族。
想到此处,他猛然一咬牙,后退几步,突然跪倒在地,痛声道:“大都督,该说的下官都已经说了,此事乃是下官临时起意,陈家大多数人并不知情,下官愿伏诛,还请大都督放过陈家。”
萧恪看着他,突然笑了:“陈太守,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陈朔不由愣住了,随后看着萧恪玩味的神情,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大都督不妨直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下官和陈家。”
萧恪淡淡一笑,怪不得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透。
“我现在需要大概二十万两银子补发之前克扣和拖欠的军饷,我希望陈家能够借我这笔银子。”
当夜萧恪为了安抚丹阳兵,承诺半个月之内会补发军饷,但之后他派人清点了下邳城的府库,才发现库中的大部分钱早就被萧佑挪用一空,根本不剩多少,远远不够补发军饷。
萧恪来得匆忙,身上当然不可能准备有这么多银两,虽然萧家出得起这个钱,但因为萧恢之事,现在萧家不可能支援他一文钱。
没办法,萧恪只能想办法自己搞钱,便盯上了整个下邳最为豪富的陈家,谁叫陈朔又刚好落在他手中。
虽说萧恪自己有无数个方法让陈家灰飞烟灭,但他知道徐州这些世家大族关系同样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一旦动了陈家,必然会招致其他徐州世家大族的反感和抵制。
自己初来徐州,没必要一开始就给自己树这么多的敌人。
“下官愿说服陈家借给大都督二十万两银子。”
陈朔心中又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萧恪不是在跟自己商量,更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陈家当然可以不借这个钱,但后果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事到如今,他和陈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破财免灾了。
萧恪看着陈朔,突然笑笑道:“以陈太守之才,做一个太守未免太过屈才了,我会向兄长上书表奏,举荐陈太守入朝为官的。”
陈朔再一次愣住了,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悲哀。
萧恪虽然最终没杀他,却让他成了人质,让陈家不敢再与他萧恪为敌。
(太困了,另外一章白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