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恪就站在大门外,背着双手,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的府邸。
古语有云“宅以门户网为冠带”,意思是府邸的大门往往可以体现出房主人的权势和地位。
为何会有“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说法,因为只有王侯权贵才有资格将府邸的大门漆成朱红色,寻常百姓要敢将自家大门刷上红漆,那就是僭越之举,是要被官府依法治罪的。
除了大门的颜色之外,大门上门环的材质,门前的石鼓(又称抱鼓石,即俗称的门当),门楣上方或两侧的砖雕或木雕(因为要取双数,故名户对),无一不体现出宅子主人的阶级身份和社会地位。
楚家虽然富可帝国,但毕竟是商人,社会地位低下,受到了官府的诸多限制,因此府邸的大门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大门上方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只有简单的“楚宅”两个字表明了这是楚家的宅子。
看着眼前略有一些寒酸的大门,萧恪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想到后世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有钱人的奢靡生活,萧恪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还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往日不同今时呀。
就在萧恪还在感慨间,楚端已经领着家中一干老小从大门鱼贯而出,看见萧恪倒头便拜:“草民参见大都督,不知大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都督恕罪。”
萧恪微微一笑,轻轻一抬手道:“我今日登门拜访并非是为了公事而来,只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前来探视楚翁,所以诸位都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大都督。”
楚家众人谢过萧恪,纷纷起身,但一个个都在暗中上下打量萧恪,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虽说他们楚家暗中支持萧恪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之前都是楚端带着孙女楚汐登门拜见,因此楚家很多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恪。
他们之前都听说过萧恪年少英俊,是下邳城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都不由暗暗感慨一声果然是人才难得!
最重要的是,与其他权贵或世家子弟不同,萧恪脸上看不到一丝倨傲或是鄙夷之色,反而对他们彬彬有礼,显然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商人就对他们冷眼相待,更让他们由此对萧恪心生好感。
这一刻,他们更加理解和支持家主的决定,因为对比其他各路群雄,或许也只有萧恪这样的人才能够在得到天下之后,可以善待楚家,而不是翻脸不认人,甚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萧恪不是楚家众人心中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不过在短短的片刻功夫,这些人心中已经闪过了不知多少思绪,他只是在楚家众人的簇拥下,从容走进了楚宅内。
大宁重农抑商,对商人住的宅子大小有着严格的限制,规定商人的宅子不能超过三亩,家中的奴仆不能超过十人,甚至连绫罗绸缎的衣服都不能穿。
可是因为如今天下大乱,不少地方的官府诸事繁多,忙得是焦头烂额,自然再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因此商人都偷偷置办起了五亩十亩甚至几十亩的大宅,奴仆更是早就超过了朝廷规定的人数十人,家中的女眷更是偷偷穿起了绫罗绸缎的衣裙。
萧恪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一直故意装作不知道,毕竟他还有用得上这些商人的地方,因此并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为难这些商人。
但他今日进了楚宅,只是走了三两步便被楚家人领到了贵客房,可见楚宅当真不大。
而且他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家丁和丫鬟,那些女眷身上穿的也是灰色或黑色的粗布衣裙,由此可知楚家上下一直在严格遵守朝廷定下的规矩,并不因为如今天下生乱就趁机逾越。
虽然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萧恪还是从中能够看出了楚端和楚家人的谨慎,或许这是他们楚家能够富可敌国的一大原因吧。
萧恪和楚端各分主宾坐下后,楚家其他人便纷纷借故退下,只留下家主和萧恪二人在贵客房谈事。
楚端命一名丫鬟给萧恪上了一杯热茶,笑笑道:“楚家茶水粗陋,比不过大都督府上的蒙顶黄芽,还望大都督切莫见怪。”
萧恪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随即笑笑道:“蒙顶黄芽就是再好,天天喝也会腻,偶尔喝喝其他茶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听萧恪说得有错,楚端不由一阵哈哈大笑。
商人消息一向灵通,因此他多少听说了一些寒门学子闹着要弃考的事,还知道有人拿着楚焘上次中举来说事,将矛头对准萧恪和楚家。
但楚端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萧恪若是连这些寒门学子都摆不平,那他就不是萧恪了。
如今看萧恪还有心情说笑,他便知道此事必然已经完美解决了。
但尽管如此,出于礼貌,他面上还是不得不故作关切问道:“今日老朽听到一些风声,说有几个学子在闹事,质疑州试不公,还牵扯到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儿楚焘,不知道大都督需不需要我们楚家出面澄清。”
听楚端主动提起了此事,萧恪不由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随后有些歉然道:“实不相瞒,楚翁,此次我突然冒昧登门,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楚端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楚焘的举人是怎么来的,他有些担心萧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会寻个理由将楚焘给罢官免职,让楚家之前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安,不动声色笑笑道:“大都督言重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只要能够帮到大都督,我们楚家一定无一不从。”
萧恪看着楚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歉然道:“我之前跟楚翁说过,希望有更多的楚家子弟可以高中举人,只是今年参加州试的学子太多,其中不乏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因而恐怕今年楚家子弟中举的希望很是渺茫。”
楚端听完反而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当然听出了萧恪的言外之意,意思是因为那些寒门学子闹事的缘故,今年的州试他没办法再给他们楚家子弟开后门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暗笑自己有些关心则乱,毕竟若是此时将楚焘给罢官免职,不正好说明萧恪心中有鬼,楚焘中举一事有问题吗?
虽然心中有些惋惜,但楚端理解萧恪的决定,毕竟如今整个楚家都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楚家参加州试的那些子弟,若是再有人中举,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不过很快他又释然了,因为以他对萧恪为人的了解,知道萧恪若是在这件事失信了,必然会想办法在其他方面另外补偿他们楚家。
果不其然,萧恪看着他,缓缓说道:“楚焘在历阳县县令和九江郡长史的位置上都做得不错,政绩斐然,因此我打算几个月后正式将他升为九江郡太守。”
楚焘面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反而轻轻摇了摇头道:“大都督万万不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孙儿,他为人一向浮躁,还需要多加磨砺,若是升官升得太快,反而容易让他生出娇纵和懈怠之心。”
“况且,他出任县令不过一年多时间,大都督便升他做长史,已经是破格提拔,若是短时间再让他升任太守,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那就再让楚焘在长史的位置上再磨砺一两年吧,不过楚翁且放心,只要好生为百姓福祉,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萧恪点了点头,明白楚端是为了让自己避嫌,便顺水推舟领了他的情,同时郑重给出了他的承诺。
楚端抚须一笑,有萧恪这句话,他的孙子绝不会只止步于一个九江郡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