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大军夺取荆州的消息传回洛阳,朝野上下无不为之欢呼雀跃,天子萧恪更是下旨休朝三日,洛阳各坊三天不关坊门,让自己的臣民一起欢庆大齐立国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于是一夜之间,家家户户门前燃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大街小巷,宛如过新年。
城中百姓也纷纷换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裳走出家门,逢人就笑脸问好,似乎家中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毕竟,自从白巾之乱后,天下四分五裂,各路人马为了争夺权力和地盘打得你死我活,最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如今眼看天下重归一统就在眼前,他们如何能不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开心呢!
而洛阳城的众多商家也没有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商机,联合在洛水南岸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花灯会,吸引城中无数百姓竞相前往。
当夜幕降临时,整个洛水南岸仿佛成了花灯的海洋,各种样式的花灯绵延十几里的洛水河畔,流光溢彩,斑斓璀璨,将南岸照得亮如白昼。
而游人手中也大多拎着各种精美的花灯,眼睛还时不时瞟向其他人手中的花灯,心中暗暗比较谁的花灯更美。
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今夜更是一个比一个打扮得美丽动人,尽管天气尚寒,还是有不少女子换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衣裙,红白蓝绿紫争妍斗艳,引得不少尚未娶妻的男子频频回头。
在河畔的拥挤人流中,有一对郎才女貌的男女肩并着肩慢慢走着,男的一身白衣,手执折扇,相貌俊朗,女的则是一袭淡红色宫装,风华绝代。
这么一对气质脱俗的璧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显得很是扎眼,不少游人看过一眼会都不由在心中暗暗猜测这是哪一个权贵人家的公子和夫人出游。
若是这些游人再眼尖一些,就会注意到有几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这两人的身前身后,这几人一只手时刻放在腰间,一双眼睛严密注意着每一个靠近这对男女的人,目光凌厉得似乎能一眼看穿每个人的内心。
这几人之所以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皆因为眼前的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大齐王朝的天子萧恪和皇后薛翎。
也不知道皇上大晚上的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听说洛水南岸举办有花灯会,非要乔装打扮出来游玩赏灯,还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若是只有一人出游也就罢了,毕竟千牛卫上下都知道当今天子身手了得,天下绝大部分的刺客还真近不了他的身,不怕他出游时遭遇不测。
可皇上偏偏要拉上皇后一起出游,还不许千牛卫大张旗鼓随行保护,以免惊扰到其他参加华灯会的百姓,致使华灯会变了味,也违背了他与民同乐的初心。
千牛卫将军孙剑苦劝天子无效后,只得安排几名身手最好的千牛卫乔装打扮,假扮成游人如影随形跟在皇上和皇后前后,暗中保护他们的安危。
此时薛翎也察觉到自己身前身后一道道警惕的目光,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虽说她知道这些人是暗中保护他们的千牛卫,可她好不容易跟着夫君出宫游玩一趟,却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都会有一些不自在的。
萧恪注意到薛翎的异样,也看了一眼那些暗中保护他们的千牛卫,轻轻一笑道:“翎儿,我也觉得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如我让他们都先行回宫吧。”
“这可不行。”
薛翎闻言不由再次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天子出行自有天子出行的规矩,我们微服出宫已经很是不妥,若是还没有千牛卫随行保护,一旦被朝中那些大臣知道了,非上书大骂你这个皇帝荒唐,骂我这个皇后误国不可。”
萧恪知道薛翎不是在说笑,毕竟自从登基为帝后,他已经多次领教过那些老臣的辛辣了。
他自认也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下面那些大臣却总喜欢有事没事给自己上书,规劝自己以古之贤君为榜样,以之前的昏君暴君为前车之鉴,要亲贤臣,远小人,要爱惜民力,体恤百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诸如此类云云。
最让萧恪受不了的是,这些老臣上书规劝就好好规劝吧,还喜欢危言耸听,语气一个比一个严厉,似乎自己若是不听从他们的谏言,大齐江山就要一世而亡了。
萧恪此刻总算是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喜欢疏远忠臣,亲近奸臣了,主要是因为大部分忠臣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而奸臣往往却能投君王所好。
自从萧恪登基后,越发佩服唐太宗李世民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面对魏征这个大唐第一喷子,还能说出“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种话。
薛翎看着夫君嘴角不自觉扬起的苦笑,所谓知夫莫若妻,她想起之前几次下朝后夫君跑来自己宫中的抱怨,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由轻笑着调侃道:“怎么?后悔做这个皇帝了?”
在自己妻子面前,萧恪自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当即微微颔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现在还真有一点后悔,感觉做这个皇帝还不如之前做齐王逍遥自在……”
“有时候我真盼着翊儿可以快点长大成年,这样我就可以将皇位传给他,自己去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太上皇……”
“夫君慎言,皇朝神器,岂可轻易易主,这会引起朝堂动荡,乃至天下大乱的。”薛翎面色却瞬间变得很是严肃,当即出言提醒萧恪。
萧恪轻轻拍了拍薛翎的手背,笑了笑道:“放心,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薛翎却停下脚步,看着萧恪,面色依旧凝重,沉声道:“如今夫君即为天子,就该当有天子的做派,有些话还是不宜说出口,以免被有心之人听去,反而坏了你和翊儿的名声。”
萧恪知道自己妻子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便收去脸上的嬉皮笑脸,点了点头,沉声道:“翎儿,你放心,我下次不会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虽说很多穿越小说都喜欢写男主打下江山后,喜欢将皇位传给自己儿子,自己则带着一大群收服的美人去做逍遥自在的太上皇,但萧恪很清楚这种做法根本不现实。
历史上的很多王朝,前几任皇帝的做派往往影响到王朝中后期的很多任皇帝。
比如说从汉高祖刘邦有男宠籍孺,汉朝后面的皇帝一个个有样学样,到了汉哀帝时还整出了一个“断袖”的典故。
又比如说自从唐太宗李世民创立了玄武门继承法,唐朝那些皇子就开始流行自相残杀,直到唐代宗李豫登基,大唐才出现了第一个即位的皇长子。
再比如明朝自从明堡宗朱祁镇开始宠信宦官王振,明朝那些着名太监就开始一个个粉墨登场,权势一个比一个大,甚至出现了“立皇帝”和九千岁的说法。
萧恪不难想象,若是自己正当壮年时就禅位给太子萧翊,会让往后的那些太子如何看待他们的父皇,毕竟先帝打下了江山都舍得退位给儿子,你是怎么好意思赖在皇位上这么久的,再不传位就别怪我自己动手抢了……长此以往,大齐皇位更迭将永无宁日。
正因为萧恪知道这些教训,所以他一直致力于给大齐后面的皇帝树立一个标杆,比如说他并不是个喜欢被人批评的人,但为了给后面的皇帝做好一个虚心纳谏的好榜样,对于那些上书批评自己的奏折,他不仅不能动怒,反而要下旨褒奖对方是大齐诤臣,国之栋梁。
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