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宫内一处小湖边。
李世民手里握着钓竿,优哉游哉的钓着鱼。
他的身旁,长孙无垢剥着果壳,贴心的往他嘴里送。
“好吃不?”
“嗯嗯,好吃好吃,你喂啥都好吃,嘿……”
李世民呲着大牙笑赞道。
哗啦!
正此时,湖中起了动静,惊得他赶忙收敛笑容,将鱼竿轻轻松了松,待到湖面动静弱了,他突然猛地收杆!
唰!
一尾大白鱼自水面飞出,似是要跃龙门!
可惜,这里没有龙门,只有鱼篓。
啪嗒一声,大白鱼被甩到了岸上,李世民伸手将其抱住,惊喜的道:
“哈哈,哈哈哈!”
“是翘嘴鲌,这是朕这几天钓鱼以来的第一次啊!”
“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开端,今天必然会渔获满满!”
“观音婢,你晚上有口福了!哈哈哈……”
“你呀,不就是一条鱼么,至于乐成这个样子么?想吃直接吩咐御厨去烹饪便是,给你做一条最大最好的鱼王。”长孙无垢抿嘴一笑。
这二凤。
贵为皇帝,想要什么得不到?
就说这翘嘴鲌,有啥稀奇的?只要他随便吩咐一声,马上就能送来几百条!
不懂他的想法哦。
“旁人献上的,哪有自己钓来的好吃?”
“这吃的不是鱼,是渔获丰收的喜悦啊。”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笑意。
“哎哟。”
李世民一看来人,顿时喜道,
“听明来了啊,来来,坐坐坐。”
“这边各式钓竿都有,你自己随便选一根,咱们打个赌赛,看谁的渔获多。”
徐风雷也不客气,朝着帝后二人行了一礼,便坐到一旁的小马扎上,随意选了一根钓竿。
“赌赛好啊,那赌注是什么?”
他问道。
李世民摆手道:
“随便随便,你想怎么赌就怎么赌。”
“这样,朕输了,朕就答应你一个条件;你输了,你答应朕一个条件,不准反悔,不准耍赖的那种。”
“皇后作证!可以吧?”
长孙无垢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好好,我来当公证人,谁要是耍赖,就直接扔湖里去!”
这俩关系处的跟自家人似的,她也不用注意什么言行,甚至还可以随意的开玩笑。
“好,一言为定!”
徐风雷十分爽快的道,
“鱼饵有吗?”
“有,有,有小鱼馅、活蚯蚓、干蚯蚓、黍米馅,你要哪个?”
李世民指了指身边的箱子,如数家珍。
他这钓鱼,还真是装备齐全,各种饵料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徐风雷点了点头,直接卷起小鱼馅和黍米馅,将两者拧了几下,揉搓成了一团,扔进了湖里。
噗通!
“你干嘛!”
李世民一瞪眼,呵斥道,
“我打窝啊!”
徐风雷昂首道,
“在湖里打个窝,鱼儿们自然就都跑来了,到时候还不是一钓一个准。”
李世民:“¥%……&*@#!!!”
“你……你这是耍赖!”
他没好气的道,
“哪有这样玩的?”
徐风雷耸了耸肩。
“您也没说不能打窝啊?我这还算简单了,真正打窝,还得添加黄酒,经过几道工序发酵呢。”
“这算简单了。”
“再说了,您要是觉得不公平,您也可以打窝的嘛,这样大家不就又在一条起跑线上了?”
李世民脸色一黑。
“歪理邪说!”
他啐道,
“好!你做初一,就别怪朕做十五!”
“且看着!”
哗啦!
只见李二站起身来,将饵料箱里所有的饵料全都倒进了面前的湖水中。
为了不让徐风雷蹭到自己的窝,他还特意搬着小马扎,隔远了一点。
“你俩啊……”
长孙无垢有些无奈。
这跟小孩子闹着玩似的!
徐风雷见状,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打窝也是有技巧的,要是一股脑的把饵料全倒下去就能钓上鱼,那后世的钓鱼佬岂不是个个都不会空军,个个都能钓到翘嘴了?
李二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浅了点呐……
“陛下,您和皇后娘娘倒是悠闲,外面太子领着群臣还跪着呢,您倒好,在这钓鱼。”
徐风雷一手握着鱼竿,笑道,
“说真的,您纵然不心疼文武百官,也得心疼一下儿子嘛。”
“太子为了请您回去,头都快磕破了。”
长孙无垢闻言,下意识的往外头看了一眼,神色之中,浮现了几分担忧。
李世民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朕当然心疼儿子,但朕更心疼自己呀!”
“这会儿要是心一软,又得回太极宫挑起千钧重担了,朕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脱身,岂能再回那虎口关?”
“所以,朕是不会理的。”
“再说了,朕也老了,打了那么多年仗,料理了那么多年的国政,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唐治理成现在这样,也差不多了,该享受享受了。”
“朝廷有稚奴代朕行权,又有你们这帮肱骨大臣辅佐着,朕放心,放心的很!”
哗啦。
徐风雷正欲开口,却感受到钓竿一动。
他猛地一拉,却见一尾黑鱼迎面而来,他一甩杆,那鱼正正好好落入了鱼篓之中。
“特娘的!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耽误朕钓鱼!”
李世民一看顿时有些着急,嘴里骂骂咧咧的,赶忙将注意力放到湖面上。
只可惜……他这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放下一切,在洛阳养老了。”
徐风雷取下鱼钩,重新放上鱼饵抛竿,淡笑道,
“也不错,我瞅着您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洛阳气候也好,饮食也调和,的确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有空,我也在这住一阵,养养心。”
李世民嘴角上扬。
“那是自然,这是朕自小长大的地方,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朕都熟悉。”
他得意道,
“洛阳比长安、晋阳,都更有家的感觉,特别是观音婢还在身旁陪伴。”
“在这不受任何外物干扰,每天还能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就发一阵呆。”
“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嘛!”
“待在这,才是长寿之方!回长安,那是自寻死路喔!”
长孙无垢听到这话,顿时一核桃砸在了李世民脑袋上,啐道:
“胡说什么呢!小心一语成谶!”
“长安还是要回的,你不想孩子们,我还想他们呢!”
李世民哎哟一声,被砸了一下却也不恼,只是嘿嘿笑着,打了几下嘴巴。
“可以理解陛下的想法。”
徐风雷应声道,
“紧绷了那么多年,一下子放松下来,肯定是不想再恢复到那种状态了。”
“人生苦短,真正留一点时日给自己,挺好。”
李世民用力的点了点头。
“听明,你是懂朕的!”
他竖起了大拇指,感慨道,
“你知道的,前半生,朕都在紧绷着奋斗。先是隋末大乱,努力在乱世中保全性命和家业。”
“而后紧接着又是冒险举兵,自立为王!朕是战战兢兢,一步步的打下整个天下。”
“再后来好不容易拿下了江山,朕又陷入更加惊险的夺嫡之争,一步走错,那就是全家尽灭的结局啊!”
“在你的筹划下,朕总算赢了夺嫡之争,可突厥又虎视眈眈,最危险的时候,直接兵临长安!你知道朕当时的压力有多大吗?跟颉利可汗谈的时候,朕看上去英姿勃勃,谈成退下来的时候,朕的后背都湿透了……”
徐风雷静静的听着。
长孙无垢也将剥好核桃送进了李世民嘴里。
“贞观初年的情况你也最清楚,蝗灾、旱灾、洪灾、瘟疫,特娘的轮着来!有的一年连发好几种不重样的!外有强敌,内有忧患呐!”
李世民叹道,
“这就好比一个漏屋还逢了连夜的狂风暴雨,一个操持不当,家就塌了!”
“朕是如履薄冰,靠着你们这些贤臣的鼎力支持,小心翼翼的治理了那么多年,才将这个家修补了起来,才有了如今的气象。”
“所以朕一向都很感恩,当初不杀侯君集,也是不想开杀功臣的先例啊,朕是想让你们都好好的,跟着朕共享荣华富贵的……不料他最后竟然谋反,那朕真是……没话说了。”
徐风雷点了点头。
李世民的本意是好的,想要全了君臣恩遇,不做那种‘共患难易,共享乐难’的皇帝。
若非侯君集实在太不像话,估计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这些年,朕是亲眼看着大唐繁荣起来,国力蒸蒸日上。”
李世民轻声道,
“但朕的心,却是越来越疲惫,好像朕……真的老了。”
“于是,朕想让自己兴奋一下,疯狂一把!把精气神重新提起来,于是,有了亲征高句丽。”
“结果,你也知道的……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话音落下,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你宝刀未老。”
长孙无垢忽的认真道,
“我可以作证。”
李世民嘿然一笑。
徐风雷:“???”
这夫妻俩,好像在他面前调情?!
“咳……”
李世民干咳一声,将话题转回,
“所以啊,正如你所说,朕是真的一路紧绷,紧绷了二十几年,紧绷到了最后一刻昏厥了过去!”
“自醒来以后,朕整个人就松弛了,这种松弛,上一次还是在十四岁。”
“朕很贪恋这种松弛的感觉,想多活几年,好好再享受享受。所以……听明啊,朕是真心不想再回太极宫里去了。”
“你也一定想朕多活几年的吧?”
徐风雷笃定点头。
“那当然,您多活一天,大唐便一天是盛世。即便不干事,也如此。”
他认真道,
“您要是走了,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是真心希望陛下长命百岁,老了就当大唐的吉祥物,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
李世民哈哈一笑,转而正色道:
“好好,当吉祥物好!朕现在就想当吉祥物!”
“不过要说吉祥,你才是真正的吉祥物,是朕的福将!朕对你的评价只有一句——让朕少走了很多年的弯路呐。”
徐风雷眉头一挑。
“这评价很高,多谢陛下。”
正说着,他的鱼竿又是一抖。
哗啦。
杆子一甩,又是一条大白鱼进了鱼篓。
“哟喂,翘嘴啊。”
徐风雷赞道,
“这池子虽小,好货却多啊!哈哈……”
李世民:“……”
望着自己面前那一片平静的湖面,他有些难受。
“朕刚才话还没说完,后面还要再加一句——”
李世民撇嘴道,
“哪都好,就是爱给朕添堵!”
徐风雷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本来还挺喜欢陛下对我的评价,可现在嘛……”
他重新上了鱼饵。
“现在如何?”李世民昂首。
“更喜欢了!”
徐风雷一抛钩,笑容灿烂。
李世民:“@#¥%……&&*@!!!”
他怒眉一竖,盯紧了湖面!神色狰狞!
骚鱼,怎么还不上钩!
朕今天非钓死你不可!
……
太阳西斜。
徐风雷的鱼篓里,渔获满满。
李世民的鱼篓里,除了一开始的那条翘嘴以外,就一些小鱼小虾米,看上去极为惨淡。
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开局……也就只有开局美妙了。
“这……好像不用比了吧?”
徐风雷笑眯眯的道,
“陛下,我赢了。”
砰!
李世民一甩鱼竿,不爽道:
“朕打的窝明明比你大,啥好东西都扔进去了,为什么不上鱼?”
徐风雷摆手道:
“说了打窝不是乱打的,有章法的,您要是想学,下回我好好教您。”
“现在先说正事,成不?”
李世民白眼一翻。
“你急什么?朕还会耍赖不成?”
他哼道,
“说吧,什么要求!”
徐风雷起身拱手道:
“臣请陛下回长安,重新主持大局,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长孙无垢一愣。
这刚才聊了老半天,白聊了?
李世民闻言,却是盯着徐风雷看了好一会儿,冷哼道:
“行了,别玩那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破套路了。”
“说出你真正的目的来。”
徐风雷咧嘴一笑。
“陛下真是机智无比,我这点小套路,瞒不过陛下的慧眼。”
他拱了拱手,笑吟吟道,
“我真正的请求,是想请陛下准许我辞官归隐。”
“眼瞅着您都功成身退了,我这心里头也痒痒啊!您知道的,我早就想回磨玉山修道了。”
“眼下时机成熟,真是归隐之时,还请陛下不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