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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拂刮,周遭树枝上的雪再度被扫荡,漫天之中,大雪飞舞,雪白成片,壮然磅礴。

颜墨白未出声,那只牵着凤瑶的手却是微微用力,将凤瑶的手扣得极紧撄。

纵是足下颠簸踉跄,行走艰难吃力,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纵也是满身血袍,墨发凌乱,但衣袂与墨发四方飞舞之间,浑身上下,竟也透露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风华。

是的,血色风华。

凤瑶目光紧紧的在他脊背扫望,足下跟着他的步伐缓缓往前,面色发紧发沉,眼见他行走越发艰难,身形颠簸欲摔,她眉头越发一皱,终是大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也顺势将他逼停,低沉嘶哑而问:“究竟去哪儿?”

此番风大,凛冽凉薄,就她与颜墨白这样,不止是疲惫之至,且还伤势严峻,此番咬牙朝前行走都极是费劲儿,更别提一旦遇见不曾全数撤离的楼兰兵卫,她与他,岂不是刚出漩涡,又得跌落火山悬崖?

正思量,颜墨白已是缓缓转眸朝他望来,苍白的面色卷着柔和笑意。而那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温软,令人乍然一观,便觉那种温软,竟能软了旁人的眼,甚至径直软入心窝一般。

凤瑶瞳孔一缩,神色一颤,下意识垂眸。

他似是兴致依旧大好,心绪也极好,只是脱口之言,却仍是夹杂几许抑制不住的疲倦与虚弱,“长公主身上的伤势不曾好生包扎,此番微臣便去这山坡走走,采些伤药。”

凤瑶眉头一皱,“有金刚纱裙护身,本宫身上并无大伤,无需太过要紧,再者,本宫昨夜也采了些伤药,此番还未用完,此际尚可回洞去熬制。偿”

颜墨白摇摇头,“微臣今早看过了,那些伤药仅能治根,不可治本,且长公主心疾严重,未免小伤恶化而引发心疾,自然需重新采药煎熬内服,不可懈怠。”

这话一落,依旧是缓步往前,整个人清瘦之至,单薄凄冷,但却又无端执拗与坚持。

凤瑶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待得沉默片刻,到嘴之言,终归还是全数被她压了下来。

虽是有意劝颜墨白回得山洞,奈何这厮的性子,她自然也是了然,这厮一旦执拗起来,便是烈马都难以劝服与拉回。

她终还是强行按捺了心神,尽量扶着她缓步往前。

二人互携而前,任由大风拂刮,虽是满身凉薄,但偶尔之际,颜墨白会突然欣悦的扭头过来望她一眼,再笑笑,那等模样,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了几许从不曾见过的呆然,甚至,一种从未有过的真正谐和。

凤瑶心口一颤,怅惘之感在心底层层摇曳。

与颜墨白相识这么久,何曾如此相扶相携的相处?还曾记得往日,狰狞挤兑,水火不容,但如今,事态一变,心态一变,待得回神时,竟觉不知何时,她与颜墨白的命运,竟已,交织成了这样。

思绪翻转幽远,嘈杂难耐,有些厚重,甚至也有些不平,但究竟是哪里不平,她却思量不清,也难以去揣度。

她也开始满目幽远的朝前方那雪白的深处望着,一言不发。

二人走了不远,颜墨白便开始弯身采药。

那些药材,凤瑶大多认识,却也有诸多的药草不识。待得颜墨白用袍子系着的布兜全数兜满药草,他才扭头朝凤瑶望来,嘶哑柔和的道:“行了,回山洞吧。”

凤瑶仍是一言不发,仅是点头,扶着他转身朝原路返回。

冷风凛冽,此际已重新拂落了不少白雪,从而将她与他最初行来的脚印都略微掩盖。

此番归程,因着二人皆疲惫虚软,行走便也越发的缓慢艰难。

整个过程,凤瑶不出声,颜墨白也未言话,两人无声缄默,但气氛却又不曾尴尬,二人之间,夹杂蔓延着一种谐和,甚至一种莫名的,厚重。

待终于回得山洞外,颜墨白最初生的那堆火已然仅剩火星,待将兜中的药花药草全数放于雪地,他便开始就着一旁的枯枝开始继续生火。

凤瑶静静立在一旁,静静观他。

只见,仅是片刻功夫,他便架好了柴火,甚至靠着用嘴稍稍吹气与那些参与的火星全数引燃了那堆柴火。

一时,柴火旺盛而燃,吱啦作响。

待得一切完毕,他竟开始用树滚淘雪地,待将雪地掏开,露出泥土后,他那细长修条的指尖,竟钻入了泥土,活生生的掘了一堆泥出来。

眼见他的指尖尽是赤黄的泥土,凤瑶瞳孔一缩,终是眉头一皱,随即缓缓上前两步顿在他身边,“你要做何?”

他苍白的面上带着笑意,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回答得略微干脆,“烧制罐子。”

“罐子?”凤瑶下意识一问。

他点头,“熬制药草,总需罐子才是。此番气候凉寒,且湿气极重,再加密布的小伤,这些,皆极易引导心疾。”

又是心疾!

这厮昨个儿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倒好,大清早的在外面又是吹风,又是生火,又是烤肉,甚至还要去采药草,甚至还要做罐子,为为她熬药!

不得不说,到了此际,她都不敢想象这颜墨白今早是如何拖着踉跄孱弱的身子去捡柴生火的,更也无法想象这漫天雪地,这厮是如何去打得猎物的,她仅是觉得他对她给予的一切,来得太猛太多,一时之间,也让她知晓甚至明白得太多太多,从而,心生压力,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排遣。

她沉默片刻,终是垂眸下来,神色起伏云涌,厚重连连。

“摄政王也身子不适,此际最该休息,何必为了本宫如此。你所给予本宫的,已是太多太多,若再为本宫做这些,本宫……”

话刚到这儿,心绪颤动,一时之间,后话也略微莫名的噎住了。

颜墨白缓道:“仅是受困于此,是以才有心做这些。亦如这烧制瓷罐儿,这许是微臣最后一次烧制。”

这话一落,抬眼朝凤瑶笑笑,继续道:“长公主若因此感动,倒也大可不必。但若长公主此际能为微臣好好看着火,再稍稍往火堆里添掷柴火,微臣许会更悦。”

凤瑶神色微动,未言话,但待沉默片刻后,终是稍稍起身割了几枚大张的灌木叶过来,待铺在雪地上后,便道:“久蹲之下,双腿受不得,你且坐着。”

颜墨白眼角微挑,温润凝她。

凤瑶则抬眸扫他一眼,无心再言,仅是先行就着灌木叶子坐定下来,随即便开始捡了一旁的枯枝,一点一点的往火堆里加。

此番,柴火旺盛,赤红的火苗子四方跳跃。

迎火而坐,凉薄的身子也被烤热,便是早已冻得略微僵硬的脸,此际也终归是缓和下来。

满身的寒凉,终是被扫荡开来,凤瑶浑身的紧绷与僵硬,也逐渐松懈。

正这时,颜墨白也就着她身边稍稍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两人并肩而坐,身子相触,两人身上的血色袍子,也相互交叠而贴,谐和尽显。

凤瑶垂眸,稍稍扫了一眼铺落在地上的血色袍子,低沉而道:“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曾。”他回答得无波无澜,温润平和。

凤瑶眼角一挑,“但本宫方才已是看见有血渗出了你的袍子。”

“长公主看花了,不曾有的事。”他继续回道。

凤瑶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下意识抬眸望他,却恰巧迎上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瞳孔。

“你盯着本宫作何?陶罐子也不烧了?”她低沉嘶哑的再问。

这话一出,他终是稍稍垂眸,不答反问,“此番避居于此,虽为逃难,但也算是远离尘世,闲散自在。方才满地雪白,长公主搀着微臣而行,那般感觉,似如天地之中,独独你我二人,互相扶持相伴,安定,却也谐和。微臣曾以为,微臣此生,定当过足叱咤沙场,亦或是鲜衣怒马,甚至于,时刻皆会在算计与步步为赢里度过,也曾嗤笑世人所谓的安居乐业,家乐子孝,只因愚昧且不求上进之人,才会止步于安定,从而,过足人人宰割与压榨的日子,却是不料,此番这山坡之上,没了侍奴环绕,没了富贵荣华,甚至那满是潮湿的山洞无法栖身,但却觉,此番之境,似也并无不好,甚至,弥足珍贵。”

弥足,珍贵……

这几字入耳,若说心无感觉,自是不可能。

凤瑶紧紧垂头,满目起伏,心境也层层颠簸摇曳,震撼不平。

这两日颜墨白,全然如颠覆似是改变,又或许,高处太过凉薄与孤独,亦或是这厮虽冷漠无情,但终是有血有肉之人,是以,有些感觉,他会去触碰,会去了解,更也会被那些所谓的感觉而改变。

只是她却从来都不曾料到过,他一切一切的改变,竟会是,因为她。

“摄政王觉得弥足珍贵,是因摄政王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而活罢了。如今终于停下磅礴算计的脚步,任由自己跌落在此,是以,心境才会如此变化。许是等伏鬼领人来了,摄政王再度回得楚京,那时候,摄政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依旧是,可挥斥方遒且野心勃勃之人,许是那时,摄政王再也不会认为此番这安定之态,便是最好,且也弥足珍贵。”

凤瑶默了片刻,嘶哑幽远的出声。

颜墨白已是垂头,开始捏着抠出的那堆泥土。

“野心勃勃有何不好?一旦成功,不仅所有的鸿鹄之志与使命皆可实现,日后定也是人上之人,称霸天下,天下诸国与天下之人,也皆会跪拜在脚下,俯首称臣……”仅是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出了声。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摄政王也说是一旦成功!但一旦不成功呢?一旦不成功,你定是葬送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大周,生灵涂炭,到时候,你不仅会毁了大周,也会让诸国将你载入史册,肆意编排嘲讽,便是千秋万代里,你依旧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挑起诸国战乱,却又不自量力被杀的无能狗熊。”

说着,嗓音一挑,“谐和相处不好吗?为何非要一定要去与天下作对?”

他缓道:“亦如长公主一样,心有使命,更也有执念,是以,不得不为。”说完,待得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他才稍稍抬眸起来,迎上凤瑶的双眼,微微一笑。

一时,两人皆难得谐和的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而今事态至此,并非是说停手便能停手的了。

是了。

如他所说,使命与执念,终归不可违背,便是她姑苏凤瑶强撑大旭,也并非是旁人随口一句,便能让她彻底放下大旭的重担,从而,独自去潇洒,去苟且而活。且这颜墨白,年幼之际便已仇根深重,且他那满身的血仇与使命,比她还要浓厚得多,是以,也非是她姑苏凤瑶随意几句,亦或是他此番心境与性子而变,他那早已伸出的手,便能自由的缩回。

思绪至此,怅惘重重。只是这番怅惘,却是无端的仅因颜墨白而怅惘。

她与他的确太多相似,也的确是为一类人,而今稍稍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便也全然知晓,他收不了手,更回不了头。便是与天下为敌,挑起天下之争,她姑苏凤瑶,也无法多去言道什么。

只是,天下战乱而起,四方之中,终是杀戮成片。那时,颜墨白便是胜了,自也成,天下魔头了。

越想,心底的怅惘越发厚重,思绪也跟着起起伏伏,平息不得。

周遭,冷风浮荡,凉薄四起,只是此番坐在火堆旁,脸上映着火光,暖意适当,也不曾觉得冷。

不久,颜墨白便已将那堆泥土迅速捏成了一只罐子,随即,他满是泥土的双手捧着罐子小心翼翼的埋在火堆下。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就着雪地上的雪擦拭手指,随即不曾停歇的又开始整理那些采集而来的药草。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颜墨白也未抬头,极在极为认真的整理药草,而后极为细致的将药草分量分类的整齐摆放。

待得药草全数被处理好,火堆中的罐子,也已烧制完成。

待得他将罐子掏出,凤瑶才见,那罐子模样上乘,虽是不曾上釉,但模样与形状也是极好,看着倒像是能工巧匠捏出来的一般。

“没想到,摄政王竟还有这等手艺。”凤瑶默了片刻,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苍白着脸,微微而笑,“幼时行乞之际,不曾有锅碗,但微臣这人啊,穷人也有讲究,是以,便跟着青州村中的一个老泥匠稍稍偷学了些。后来行军征战,路途之中,自也时常烧制,这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幽远。

虽不曾经历过颜墨白的幼年,但也知他幼年丧母,一个人在青州之地行乞为生,且还时常被人欺负殴打,她全然不敢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咬着牙强撑下来的。

也许,如今的颜墨白这般强势阴狠,喜算计,喜步步为赢,喜将所有事也计在心底,许是正因一直颠沛流离,无处安生,是以,无论是脾性还是心性,皆全然大变,甚至于,冷冽而又极端。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逐渐沉了几许,目光静静的朝颜墨白落着,一时之间,心绪澎湃,待沉默半晌,她心神微动,朝颜墨白欲言又止,但终归未言道出话来。

周遭气氛,再度平缓沉寂。

天寒地冻,这陶罐也冷得快,待得不久,颜墨白将陶罐用白雪洗净,后在罐中装满了干净的雪,待得一切完毕,才架在火上烤。

直至罐子内的雪全数融化并沸腾,她开始将雪地上那些摆放整齐的药草全数放置在罐子内熬制。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仅是专心生火,目光也时常朝颜墨白无声无息凝望,只见她,神色认真,动作认真,整个人,面上的惨白之色并未消却,瞳中的疲倦之色也依旧厚重,奈何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井井有条,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露出的认真之气,也一点一点的冲击着凤瑶的内心,震撼在,心底。

浓烈的药香,蹿入鼻间,这味道极苦极苦,越是熬制到后面,这味道便也越发的苦涩,令人作呕。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将罐子从火堆上取了下来,待得汤药稍稍而凉,他开始用裹了灌木叶,道了些汤药入得叶中,随即缓缓朝凤瑶递来。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起伏剧烈,待朝他苍白疲倦的面色扫了几眼后,便稍稍抬手,接下灌木叶后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浓烈的药汁入口,苦涩肆意,一股作呕沸腾之感直蹿而起,奈何关键之际,她眉头紧皱,终归还是咽下了。

“良药苦口,长公主忍着点,待回得楚京,微臣,再为长公主熬制丹药。”正这时,他平缓温软的出声,嗓音依旧嘶哑,却是疲惫尽显。

待见他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灌木叶,似要继续为她倒药时,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你且休息会儿,本宫自己来。”

这话一出,不待他反应,便重新抽回他手里的灌木叶,重新裹好,自行将罐子内的汤药倒入叶中一饮而尽。

如此动作,重复几番后,罐子内的汤药已是见底。凤瑶满嘴苦涩,且那股浓烈的药味,四处而钻,着实是难受至极。

待得终是全然压下那股子钻心的苦涩后,她整个人这才缓了过来,目光稍稍而抬,便恰好对上颜墨白那双温润却又倦意的双眼。

她心口蓦的揪了一下,叹息一声,“摄政王此番无需忙活什么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笑笑,整个人稍稍后斜,任由脊背倚靠在后方是树干上,点点头。

“如此,本宫便也开始忙活了。”凤瑶凝他一眼,也顺势回了一句。

说着,稍稍伸手过去,已被火堆烤得暖和的手指恰到好处的搭在了他右手手腕的脉搏上。

奈何,纵是面前火堆的火苗子依旧旺盛,赤红的火舌摇曳,然而颜墨白的手腕,依旧凉薄,似如全然无法温暖,便是用火烤,都全然烤不热似的。

瞬时,她瞳孔一缩,眉头也皱了起来。

颜墨白静静凝她,似是对她的心思了然一般,不待她出声,他便已主动开口解释,“往日常年食不果腹,衣不暖身,便是大雪纷飞的天儿,微臣还仅着单衣,光脚而行,这寒疾的病根儿,自那时便落下了,后来一直持续加身,便是悟净方丈,都对微臣这寒疾束手无策。”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便已极是自然的将手腕挪开。

凤瑶探出去的指头顿时一空,默了片刻,才稍稍缩手回来,目光在他苍白的面上扫了几眼,低沉厚重的道:“虽有寒疾的病根,但若好生调养,自也会康愈才是。”

“不会康愈了。陈年老旧的病根,早已根深蒂固,连悟净方丈都已无法,自也不是调养便能调养好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似如玩笑般调侃而道:“长公主是嫌弃微臣这体寒之症了?”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低沉幽远,“并非嫌弃,而是觉得,摄政王对你自己,终归并非上心。”

“这寒疾之症,与微臣是否上心无关,且悟净……”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瞳孔一缩,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悟净是人,也非是神。摄政王与其听从悟净之言而放弃,还不如,找御医好生调制些养身补气的方子,许是长久坚持熬药而服,身子也许会真正好转。”

他瞳孔微微一缩,面上之色越发温润和煦,“既是长公主都这般说了,微臣,自是照做便是。”

他答得温润,那股柔和顺从的姿态,无疑是常日难以见得。

这两日的颜墨白,当真是改变得太多,而今他所言所行的所有话与事,皆在一次又一次的震撼着她所有的感官。

心底之中的起伏,也莫名的越发强烈,厚重之中,也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甚至,隐忧。

“无论是皮肉之伤,还是陈年旧疾,如今大战在即,身子骨无论何处稍有问题,一旦在危急之际有所差池,这后果,定当难以预料。”

“微臣知晓了。”

他依旧回得干脆,嗓音嘶哑疲倦,却又平缓柔和,只是这话入耳,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随口应付一般,并非真心而为,凤瑶心口越发一沉,目光在他面上静静凝着,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终归还是强行按捺心绪,不再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且先回山洞中去,本宫,也为你身上包扎一下伤口。”

这厮历来圆滑,巧舌如簧,倘若他当真不愿好生调养身子,无论她如何相劝,这厮也不见得会听进去半许。

是以,多说无益,便是他要随意应付于她,她也无再苦口婆心的必要。

再者,方才为这厮把脉,倒觉脉搏已非昨夜那般虚无,反倒是终归是有些强健了,她虽不知这一夜之中颜墨白究竟经历了什么,亦或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使得他自己从晕厥得犹如亡了一般里彻底恢复过来,也不知这厮身子骨究竟有何特殊与异样,才能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就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她仅是觉得,脉搏能重新强健而起,便是好事,至少,颜墨白这厮的性命,终归是,安然无虞不是?

“长公主何须为微臣劳累?洞中寒凉潮湿,长公主还是好生坐在这里,休息烤火。微臣身上的伤,无碍。”

待得凤瑶的话落下片刻,颜墨白嘶哑平缓的出声。

凤瑶应声回神,却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倘若这厮身上的伤当真无碍,方才又怎会有新鲜的血浸湿他的袍子?想来自是伤口裂开,且也伤口极为狰狞,如此,才可溢出这么多的血,以致,浸湿衣袍。

“摄政王是否伤势无碍,本宫比你看得清楚。”心思至此,凤瑶无心与他多言,脱口之言,也极为直白干脆,“你是要自己褪衣,还是本宫帮你?”

这话一落,开始稍稍探身过去,从那些剩下的药草中挑选了几样,随即放在瓷罐中仔细剁碎。

这几味药草,虽有疗伤之效,但却并非上乘有效,只是如今置身在此,终归还是有药总比无药好才是。

“微臣当真无碍。”

正这时,颜墨白那无奈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待得将罐中的药草全数剁碎后,便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如此看来,摄政王是不愿自行褪衣了,如此,本宫帮你便是。”

这话一出,分毫不曾耽搁,当即伸手便朝颜墨白探去。

眼见凤瑶态度坚持而又执拗,颜墨白神色微动,目光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不待凤瑶的指尖触上他,他便已然稍稍抬手,微微探向了自己腰间那条早已血色模糊的腰带。

凤瑶的手下意识的顿在半空,再无前进。

她仅是满目厚重的朝颜墨白凝着,也全然将他那疲倦笨拙的动作一言不发的收于眼底,虽是心底早已对颜墨白身上的伤口有所预料,奈何待得他衣袍掀落,瞬时之中,她瞳孔一颤,浑身一僵,整个人,仍是震得不轻。

他那身子,岂能算得上是人的肉身啊!那明明到处都是皮肉模糊,刀口狰狞,甚至于有些又长又深得伤口处,皮肉竟被活生生的割开,甚至还往下垂吊着,他整个身子,全数是血色红肿,狰狞得,令人心底发惊发颤,毛骨悚然。

都已伤成这样,这人竟还能如此淡定的行尽今日之事。

这颜墨白啊,如今虽是改变了性子,但也却永远都学不会体恤他自己。

周遭的风,凉薄四起,吹得面前的火苗子四方摇曳。

凤瑶抑制不住的打了寒颤,却也正这时,她才终是回神过来,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再度凝了几眼,而后便强行镇定,微微抬手,一点一点的开始为他清理伤口,甚至为他敷上瓷罐中捣碎的药。

整个过程,她与颜墨白皆未言话。

待得一切完毕,也待得将他的衣袍全数为他裹好后,凤瑶发紧的心,终是稍稍松懈,奈何待得抬眸朝他凝了两眼后,心底又莫名的想到了一事,本是稍稍松下的心口,此际,竟又突然变得起伏狰狞。

“你伤得这般重,曲江之事,你不必再亲自率军而去,仅需留在楚京,指挥心腹前往曲江领兵行事便成。”

她默了片刻,低沉嘶哑出声,语气厚重幽远,却也无端的夹杂几许悲凉与怅惘。

颜墨白缓道:“曲江之战,一触即发,旁人为微臣去领兵作战,微臣,何能放心。”

“性命与曲江之事,何为大,摄政王该是清楚!你如今身上的伤势,本是严峻狰狞,且无一处好的皮肉,如你这般强行赶往曲江作战,你许是还未赶至曲江,身上的伤便已恶化。”说着,眼见他面色变化不大,似是仍不曾将她这话全数听入耳里,她瞳孔一缩,嗓音一挑,继续道:“摄政王可是还不知你身上的伤势?你可自行好生查探,如今你的身子,并无一处完好,且满身鲜血狰狞,皮肉溃烂,如你这般,沿途的舟车劳顿都撑不住,更别提,领军作战。”

“微臣的伤势,微臣自行清楚,长公主不必担忧。”

“颜墨白……”

凤瑶眉头一皱,心神一紧,当即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深眼凝她,笑得柔和,“往昔仅觉,长公主满身清冷,无论如何对待,也不过是枚捂不热的石头。”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凝他,待沉默片刻,低沉嘶哑的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微微而笑,逐渐将目光挪开,薄唇一启,继续道:“微臣是想说,如今的长公主,才如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往昔那心底仅装着幼帝,装着大旭而机械言行的人罢了。”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他面色越发的松懈幽远,目光也稍稍而抬,顺势扫了一眼天空,话锋也跟着顺势一转,“天色已然不早,正午将近。伏鬼一行仍未寻来,许是中途,也有事发生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发紧,“能发生何事?难不成,是伏鬼一行人与楼兰兵卫交上了手?”

颜墨白摇摇头,“楼兰兵卫虽骁勇善战,但安义侯一亡,虽空有志气与恼怒,但却终归群龙无首,再加之此番又在大周的地盘,自也是有所顾虑与谨慎,是以想必昨夜,楼兰兵卫放火烧山后,便已全数彻底,凭着如此推算,想来楼兰兵卫,自也是先行离开,不曾与伏鬼等人汇合。”

“若是不曾汇合,那伏鬼等人如何了?此番这山坡被楼兰之人放火而烧,阵状如此之大,倘若伏鬼等人及时抵达,定也会,心有敏感,开始搜山才是。”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当即而道。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幽远,一时之间,却并未言话。

他苍白的面容,逐渐沉了半许,瞳色,也无端的厚重冷冽了几许。

凤瑶一言不发,静静朝他打量,眼见他面色厚重幽远,心底之中,越发起伏升腾。

此际不必多想,也知伏鬼许久不来,定也是事态有恙,且还极为棘手了。

只是,如今在这大周的地盘,除了楼兰兵卫会对伏鬼等人不利,还有何人,竟敢当面挑衅伏鬼等人?

思绪翻转,疑虑嘈杂,思之不解。

半晌,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嘶哑厚重的嗓音终是再度扬起,“大周上下,对微臣面和心不合的人大有人在。毕竟,如微臣这死亡多年的大楚皇子突然重回宫中,大旭上下,何能真正而安?且那些人,常日不敢在微臣面前太过表露,是以微臣不觉,又因心有自信,威仪磅礴,是以,也不曾将那些人放于眼里,但如今,微臣急促离城,想必下面那些有心之人,早是得瑟而起,意图,翻天。”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略微疲倦的温润而笑,“微臣如今,可谓是祸不单行。长公主对微臣,日后定得好生对待。”

这脱口之言,仍旧不曾夹杂太多的厚重,甚至也无太多的紧然之意。

凤瑶心底越发一紧,浑身无端发凉。

“摄政王突然继承大楚皇位,甚至大改国号,底下之人,自是有人不服。而今趁摄政王遇险,许是便已动作,如此说来,许是伏鬼一行,也已遇得埋伏,从而,时至此际,才无法抵达此处也是自然。”

说着,神色微动,心底顿有凉薄与森然滑过,话锋也跟着一转,“又或许,楼兰安义侯率重军能在此处蛰伏这么久,早已有大周之人对其相助,如此,大周之中有人与楼兰勾结,私心磅礴,而今你之处境,定非不善。”

“长公主,好生聪明。”

颜墨白温润而笑,嘶哑平缓的道。

眼见他仍旧是一副淡然平缓的模样,凤瑶心生紧烈,扣紧了他的指尖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随本宫上得官道去。此番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速回楚京。”

这话一落,不待他反应,便已蓦的用力将他拉着站了起来,却待急忙要开始往前之际,颜墨白突然反手一握,顺势将她的手全数裹入掌心。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足下陡停,待得转眸望他,便见他那双漆黑的瞳孔突然显得深邃而又幽远。

“长公主,也要随微臣一道回楚京?”他低低而问,嘶哑的嗓音,厚重而又认真,只是那双眼,却蓦的增了几许起伏,似在不确信,又似在隐约盼着什么一般。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回神过来,心口的震颤,越发狰狞与猛烈。

是了,心底莫名焦急四起,一时之间,竟忘了这茬。她满身的使命,自该是极早回得大旭,回得京都,而后紧急着手压制国舅,从而,平得大旭之乱才是。

然而,若她当真不顾一切启程回大旭,如此,颜墨白怎么办?他满身孱弱,且又伤痕累累,满是狰狞,又该要如何,回得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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