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苍面色越发复杂,那双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邃得似要滴出水来。
他仍是不曾立即回话,整个人全然沉默,一言不发。
凤瑶候了片刻,随即便勾唇笑笑,无波无澜的继续道:“东临公子虽谋略深沉,但本宫也非无知无感的傻子。有些事,本宫猜得通透,自然也看得明白。是以,别将本宫当傻子一样糊弄,许是到头来只得适得其反,越是惹本宫厌恶不耻罢了。”
嗓音一落,无心再与他多言,凤瑶足下微动,脊背笔挺,开始朝不远处院门行去。
“瑶儿。”
正这时,身后终于扬来东临苍那深邃起伏的嗓音。
凤瑶神色微动,微微驻足。
“今日之事,的确在在下意料之外。许是今日在下先救百里鸿昀的确是有私心,但在下知瑶儿武功不弱,百里堇年对瑶儿也极是特殊,是以无论如何,瑶儿与百里堇年在片刻之际都不会有性命之危才是。只是,今日在下的确是过于自信了,未料那人除了引来蛊狮之外,甚至还在林中埋伏了刺客。甚至,在下也的确不曾料到,本以为那人的目标会是百里鸿昀,却不知,那人今日,竟是当真想疯狂的杀了瑶儿你。”
仅是片刻,他那低沉厚重的嗓音缓缓扬来。
凤瑶满目幽沉的凝在前方,并未回头,仅是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没想到东临公子也会有失策之时。只不过今日之事,便是本宫有意见,自也不能反抗什么,毕竟,孤身一人在这大英国都,人之屋檐下,本宫自然是不得不低头。”
“瑶儿,在下并非是有心针对你,的确是今日失策在先,未料百里鸿昀不按常理出招,是以才会……”
不待他后话全数道完,凤瑶便淡然无波的出声打断,“东临公子不必再着急解释什么了,多说无益,有些事,本宫自然明白。只是,凭东临公子如此之言,莫不是认定了今日猎场之事,是卫王在兴风作浪?甚至本宫这条性命,也是卫王执意要取?”
嗓音一落,终是稍稍转身过来,满目深沉的凝他。
东临苍却是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凤瑶的视线,仅道:“今日狩猎之事是卫王提议,各处守卫皆是卫王安排,若不是卫王兴风作浪,还有谁人?只是,在下以为,卫王今日邀所有国都青年才俊一道狩猎,是有意拉拢那些年轻之人,甚至也想变相在百里堇年面前示威,却不料,卫王今日所行之事,却是意在一箭双雕,其一,是要将今日蛊狮杀人之事嫁祸给百里堇年,其二,是想要瑶儿性命。”
这番话入得耳里,正中凤瑶心思,是以她满面淡定,无波无澜,心境也并无半许起伏。
是了,本也是以为卫王意在国都的青年才俊,从而给百里堇年难看,却不知,卫王竟是干出了这一场腥风血雨之事。蛊狮来袭,无论百里堇年有意还是无意,都脱不了干系。而想必那卫王也是猜透了她姑苏凤瑶身份,是以,或许又见她与东临苍亲近,但东临苍又与百里堇年交好,是以,那般擅疑之人一时也不知她姑苏凤瑶究竟是那边之人,从而因担忧她对百里堇年略有亲近,是以便先下手为强,以图在这场狩猎之中将她除去,从而死无对证,又可将她死亡之事加注在百里堇年身上,甚至也可惹得城外的颜墨白暴怒,大肆缩短攻城的时间,而后他百里鸿昀啊,自可趁两国交战之际而隔岸观火,肆意在颜墨白面前抨击百里堇年与大英太上皇,这般一来,他百里鸿昀,自然是铲除了所有麻烦,只用坐着收拾残局,主动登基了。
再者,他自然也是知晓颜墨白对她姑苏凤瑶的情谊,她姑苏凤瑶一死,颜墨白虽会震怒得为她屠城,但腥风血雨之后,他悲痛难忍,萧条颓废,自然也再无精力兴风,那般一来,卫王无疑是更加春风得意,无人能克,那时候大英天下,自然落入他手,甚至许是还会野心磅礴的趁着颜墨白伤心颓废且大战之后来不及喘息之际,一举将颜墨白除掉,那时,他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奋起称霸。
思绪翻转,越想,便越是想得远了。
也因思绪太过专注,是以兀自失神半晌,都不自知。
“瑶儿?”
许久,东临苍才低沉沉的唤了一句。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目光下意识再度朝他落来,待得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淡漠而道:“卫王如此生事,东临公子准备如何对付?今日狩猎之事,他可是为百里堇年捅了大篓子,东临公子身为百里堇年挚友,欲如何解百里堇年之危?”
“既是蛊狮来袭,自然,是要率先查出蛊狮养殖之地的细作。再从那细作身上下手,找出证据,还皇上一个清白。”
这话入耳,凤瑶便冷笑一声,“东临公子此法虽好,但却无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那卫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东临公子知晓去寻那养殖之地的细作,难道卫王不会率先将那细作除去?”说着,嗓音一挑,“东临公子心思太多,顾虑得太多,是以,注定诸事都要失策的。毕竟啊,你仅是常人,并无通天本事呢,就如今日,东临公子一边要防着卫王兴风,一边又要顾及百里堇年与本宫安危,甚至到了此际啊,东临公子明明已是焦头烂额,却又不得不亲自将本宫送回东临府来,待确保本宫全然无危之后,才能去查那养殖之地的细作,只可惜,如此之举,东临公子虽能顾上本宫安危,但却顾不上那细作的性命呢。若卫王反应过来,先东临公子一步差人去除了那细作性命,东临公子还如何为百里堇年洗脱罪责?”
嗓音一落,便唇瓣一勾,露出一抹清冷笑容。
随即也不再耽搁,顿时转身过来,继续接干脆的踏步往前。
东临苍脸色已是云涌不定,起伏沉沉,待得凤瑶前行几步,他便紧着嗓子出声道:“瑶儿且先回府,在下去去就回。”
说完,也再无耽搁,袖袍中的匕首猛的滑出,斩断了马车缰绳,随即在在场侍奴的惊愕之中陡然飞身上马,策马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脚步缓慢,待踏入东临府门时,她才稍稍回头一望,只见东临苍一人一马,早已奔出了老远。
“傻子。”
凤瑶神色微紧,面上露出了几缕清冷,忍不住唾了一句,随即便敛神一番,稍稍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回得院子,凤瑶便先行沐浴一番,而后小心翼翼的重新为伤口敷上了东临苍前几日所给的伤药。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坐定的软塌,沏了杯热茶,开始缓缓而饮。
东临苍直至黄昏才归府,满面凝重阴沉,浑身掩饰不住的迸着冷气,仿佛要将人冻伤一般。
府内小厮惊得不轻,着实不曾见过自家这历来温润如风的公子竟是这等脸色,众人心有震愕,但却不敢冒犯,仅得将东临苍扫了两眼,随即便垂头下来,紧绷着身子,极是恭敬的招呼。
东临苍一言不发,脚步极是迅速,也极为厚重,待得片刻,他便已径直入了凤瑶的屋门,随即反手合门,足下一定,那双起伏深沉的瞳孔,便径直锁向了凤瑶。
凤瑶正坐定在软塌,修长的指尖正端着略是温热的茶盏,眼见东临苍如此阵势而来,她端茶的指尖微微顿住,指腹略是在杯盏上摩挲几下,随即便淡道:“东临公子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外出了一趟罢了,怎归来竟是这般想要吃人的模样了。”
她这话问得随意,语气漫不经心,只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已继续踏步过来,居高临下的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死了。”
仅是片刻,他阴沉沉的道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
他则继续道:“在下终是慢了一步,刚策马至蛊狮养殖之地,便闻那人突然被发狂的蛊狮咬死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那人乃蛊狮养殖之地的副管事。这两日,那养殖之地的总管事家中有事,告假三日,是以,那养殖之地便全全由副管事掌控。而昨夜之际,那人突然着急养殖之地的人喝酒,所有人皆醉得不省人事。今早,那些人也是日上三竿之际才醒来,后见那副管事要去视察狮群,众人皆并未在意,但后来才知,那副管事被一只突然发狂的狮子咬死了,且身子残缺破烂,已无全尸。”
是吗?
凤瑶心底略生起伏,一道道复杂冷冽之感,油然而生。
本以为卫王百里鸿昀不过是喜欢得瑟表露之人,却不料,那人狠起来,也是极有深度,令人猝不及防,更来不及防备的。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片刻之后,低沉道:“卫王下手果然是快准狠。如此一来,证人已亡,死无对证,想来百里堇年这回,该是当真难以摆脱罪责了。”
“那副管事突然身亡,虽说是被发狂的狮子咬死,但自然是与卫王脱不了干系。只是,无凭无据,谁会信是卫王下手害死了那副管事呢?便是皇上那里,也是的确不易脱身了,毕竟,那么多蛊狮群起而来,皇上这直接掌控蛊狮之人,岂能摆脱嫌疑。”
他叹息一声,低沉无奈的道了话。
说着,似如累了一般,再度上前两步,坐定在了凤瑶身侧的软塌,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缓缓的开始揉搓着太阳穴,眉头紧皱,双眼也稍稍而避,待沉默片刻,再度道:“在下本以为百里堇年最大的劲敌是颜墨白那小子,却不料算来算去,竟漏了一个卫王。”
“太过轻敌,自然容易阴沟翻船。”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敛神一番,淡然出声,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百里堇年此际如何了?那些猎场的狮群可控制住了?”
东临苍摇摇头,无奈道:“那些蛊狮皆被异毒控制,无法再用常日之法镇住,为防蛊狮继续逃窜伤人,那小子孤注一掷的差人点火烧林,两千狮子,全数烧死。”
凤瑶眉头一皱,脸色也稍稍而变,“如此说来,林中那些亡了的世家公子的尸首,也被……”
东临苍叹息一声,“那些人的尸首,自然是烧得面目全非,已是分不清哪具尸体是哪家的了。百里堇年那小子本是良善,一心为人,只可惜,为了急于控制蛊狮继续伤人,却再度揽上了烧尸的罪责。如今,太上皇已是知晓此事,朝中亡了儿子的群臣也大肆入宫哀嚎,太上皇震怒,差人将百里堇年那小子打入死牢了。”
这话入耳,纵是心里早有准备,此际也抑制不住的心紧了一下。
凤瑶眉头越是一皱,面上幽沉缕缕,待得沉默片刻,终是道:“终是人算不如天算,卫王如今,可是当真春风得意了。”
她嗓音阴沉。
虽也知晓大英太上皇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甚至也能猜到那太上皇容易虎毒食子,却不料,一切竟会彻底降临在百里堇年头上。说来,今日蛊狮袭人之事本未全数彻查清楚,纵是百里堇年有嫌疑,但好歹也是大英帝王,纵是有错,自然也可交由宗人府关押,好生审问与处置,但那大英太上皇啊,一怒之下便将百里堇年打入了死牢!
那可是死牢呢!堂堂的帝王,还未如寻常之人一般过堂审问,便已入了死牢。如此一来,便是百里堇年洗脱了罪责,许是也难以再挺直身板坐上那大英皇帝之位了。
“事态如此,在下脑中着实有些乱。不知如今,瑶儿可有何建议能帮到百里堇年?毕竟,那小子是无辜的。”
凤瑶转眸过来,深眼凝他,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东临公子能做的已是做了,你毕竟不是大英太上皇,扭转不了乾坤。如今百里堇年失势,卫王正春风得意,东临公子也该好生调整心态,顺其自然,明哲保身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越发垂头,一言不发。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许久,他才叹息一声,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不远处的门外,竟突然有惊斥之声响起,“大胆,你是何人,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