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心有通明,一切了然,终究是无心点破。只待沉默片刻后,她才平心静气的道:“老夫人的墓地,就在院外不远,明早你多睡会儿,睡醒后再去也不迟。”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反对,仅朝她勾唇笑笑,未再言话。却是正这时,家丁们已是将夜宵全数送来,凤瑶主动牵了颜墨白坐定在圆桌,亲自伸手执着筷子为他布膳,只是这回,他依旧吃得不多,草草吃了两口,便已放下筷来,温和的目光柔情似水的凝她,温和道:“夜半策马,倒是冷得紧,凤瑶,我今夜可否喝些酒?”凤瑶怔了一下,思量片刻,随即点头而应,只是待吩咐家丁将酒送来,颜墨白便杯盏都不用,直接握着酒壶便开始将酒水望嘴里灌,他如此之举,着实来得突然,令凤瑶怔得不轻,只道是与颜墨白相处这么久,倒是从不曾见他对酒如此牛饮,印象之中的颜墨白,饮酒之际,不该是动作缓慢优雅,风雅成片么。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伸手将酒壶劫住,奈何已是为时已晚,酒壶内的酒已是被他全数饮尽,而他却还笑得温润柔和,整个人清清淡淡,从而似月,仿佛又突然有些羽化遥远,似要让人全然捉不住,触不到一般。凤瑶握酒壶的手指微微一僵。颜墨白则稍稍抬头迎上了她的眼,柔声道:“我且记得,竹院内的酒皆取自东临府,且竹院地窖之中,放着不少陈年上等的酒,这酒壶仅能装得一点,不如,此际让家丁重新去地窖抬来一坛如何?”凤瑶顿时皱眉,深眼凝他,“墨白,你怎么了?”他如此反应,看似平易随和,但言行却是古怪。纵是笑容满面,却遮不住那满脸的心事重重。“就是有些冷罢了,想喝些酒。”他却仅与凤瑶对视两眼,便已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凤瑶的视线,随即温和的道了话。只是这话略显应付,仿佛并不真实,凤瑶正待再问,他已是咧嘴朝凤瑶笑,“若是凤瑶不愿再让家丁抬酒来,那我便不喝就是了。”她怎会不愿让家丁抬酒。不过是担忧他的心情,担忧他的身子罢了。这么个瘦削不堪的身子骨,衣袍加身都像是宽大的被单披在身上,极为宽大不适,他如今这身子骨,经得起那么多的烈酒?她也知晓他此际定有心事,只奈何却是苦于无策,无法让这厮全然与她坦白。只道是这厮历来便是如此,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硬扛,她着实不知,究竟她与他要到什么程度,要到什么时候,他才会将他的一切都与她坦白明,与她共同面对与承担,而不是如今这样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插手,不让她参与,以此来维护她的岁月静好。只是,没有他,两国战事也未平,她姑苏凤瑶,又怎能真正的静好。“酒多伤身,还是莫要再饮了。”待得沉默片刻,凤瑶终是按捺心神的道了话,着,也随意吃了几口夜宵,随即便再度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仅是稍稍勾着眼角朝她凝望,一言不发,也无动作,她忍不住再度出声道:“趁着菜还未冷,你多吃几口吧。”颜墨白这才极为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摇摇头,缓道:“已是吃饱喝足,凤瑶不必再劝。”凤瑶神色微动,也未再多言,仅是唤来门外家丁将桌上的所有碗盘全数收走,待得家丁们全全离开并将不远处的屋门合上,颜墨白已是伸手过来捉了她的手,缓道:“夜已深,歇息吧。”这话一出,冰凉的指尖微微用力,拉着凤瑶起身朝不远处床榻行去。凤瑶并未言话,仅是随着他的牵引朝前,随即便与他双双歇在了榻上。他似如当真累了,片刻之际,呼吸便已匀称,仿佛睡熟,凤瑶侧耳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心头莫名有些失落,待得深呼吸两口,终是抬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而后也跟着合眸而憩,只是还未全然入睡,身旁那似是早已睡熟的颜墨白竟突然伸来了手,恰到好处的缠上了她的腰,而后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着滚入了他怀里。凤瑶的鼻尖刹那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瘦骨嶙峋的胸膛磕得她鼻子有些发痛,连带眉头也跟着稍稍一皱。却是这时,颜墨白已将她环紧在怀,略是尖峭的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头,低声问:“离别几日,凤瑶可想我?”低哑磁性的嗓音,温柔的语气,无疑是像极了含情脉脉似的问候。这厮鲜少这样。大抵是与他这般贴紧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本还复杂压抑的心底,此际突然增了几许隐隐的陡跳,耳根也略是有些发烫。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止不住的将他这句柔情意意的话放在心底一遍遍的回荡,待得半晌后,才稍稍按捺心神一番,低道:“如今局势不稳,你又在营地坐镇,我自是担忧你安危。”这话无疑是回得有些跑偏,奈何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已极为执着的再问:“可想我?”他吐气微缓,一股子酒味自他嘴里稍稍冒出。凤瑶心底越的紧了半许,沉默片刻,终是妥协下来,缓道:“想。”这字刚落,不待她回神,一道温热的唇已陡然贴下。这回的吻,依旧浓烈,却也依旧待得凤瑶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时,他的所有动作便又戛然而止。亦如上次一样,他最开始也是浅尝辄止,后浓烈蓬勃,最后,却又戛然而止,待得她浑身发软,神智发恍,他便如同上次一样,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甚至仍旧不待她回神,他的唇瓣也从她唇上缓缓挪开,呼吸虽为急促,但却又在强行克制。凤瑶沉默片刻,才抑制不住的低沉道:“你究竟怎么了?”却是这话一出,他已收敛急促的呼吸,仅是强行将她环在怀里,冰凉的手掌犹如宽慰似的轻拍她的脊背,压着嗓子道:“睡吧。”“我问你究竟怎么了?”凤瑶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将话敞明来,“你上次也是如此,这次仍旧这样,难不成我姑苏凤瑶在你眼里,不过是随时可碰可触却又可随时推走的人?你究竟怎么了?究竟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越,语气到了后面就越发的有些无奈与恼怒。“凤瑶,我只是不愿伤害你,怕你后悔罢了。”待得两人对峙沉默许久,颜墨白才突然出了声。凤瑶更是想不通他这话,当即出声回道:“你我如今都已这般关系,我还能后悔什么?倒是你什么都不愿与我,什么都将我蒙在鼓里,你如此之举才是在伤害我。”这话一出,刹那之间,只见颜墨白面色陡然煞白,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带那双漆黑的瞳孔,都如风云起伏一般,摇曳晃动。凤瑶深眼将他凝望,心底莫名心疼,却是暗自咬牙一番,势要逼他出心里话来,却待二人僵持片刻,他薄唇微微一启,终是出声道:“凤瑶,我并未瞒你什么,我如今所想的,不过是大仇得报,你也能不受一切战火甚至心机波及,只愿你安好罢了。方才之举,的确是酒意上涌,是以才会那般对你,正因为在乎你,是以便抑制不住的想揽着你,靠近你,却也正是因为爱你,才不愿有更深一步的动作。凤瑶,我担心,一旦这次之后,你若有孕,如此寒冬腊月的气,你身子本是不好,怎受得了这苦,那时后悔,便再无回头之药,而我,也不愿你这般付出与辛苦。”着,双手越发的将她环紧,“前几月大盛司徒夙对大旭京都围攻,你自京都城楼上一跃而下,性命虽是救过来了,但却落下了心疾的病根。而这心疾之症,便是稍稍动武,都容易复发,更别提一旦身怀有孕,体质弱化,加之这般气也是寒凉刺骨,心疾更易发作。我如今想的,便是待这场大战落下之后,我便会寻求下名医,先解你心疾之症,待得你全然康复,再与你要个麟儿,一家三口,便已是足矣。”冗长的一席话,略微卷着几分幽远,几许厚重,甚至,还有几丝叹息。自打成为大周帝王之后,这颜墨白便再无最初的潇洒,反而是一味的厚重,心事缠绕,再无从前那般光鲜得瑟之性。大抵是仇恨会压弯一个人的脊梁,只是,仇恨却独独未压弯颜墨白的脊梁,反而阴差阳错的,掠走了他所有的潇洒不羁,倜傥风华。遥想当初在大旭别宫中苏醒,第一次瞧见这人自别宫殿门踏入之际,那般风华正茂,翩跹清雅之姿,令她心生大震,此生难忘,但如今呢,如今的颜墨白,老成,干练,自信,淡定,大气,从容,但却独独没了潇洒不羁的风月,甚至,恨不得白眼看人的狂傲。“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若此番有孕,定也不会太过影响身子。”越想,思绪便越发的有些复杂,却待回神之后,鬼使神差的又道了这话。待得这话刚刚脱口而出,她才又突然反应过来,只道是这番话无疑是在主动默许与颜墨白风云缠绵,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略微发僵,心口也跟着一紧。只是颜墨白却仅是将她环在怀里,那只冰凉的大手又开始在她的脊背上宽慰似的轻拍,待得凤瑶眉头一皱,等他回话等得越发紧张之际,却不料正这时,颜墨白突然略是认真的出声道:“凤瑶,再等几日可好?待我收拾完大英,我便寻得名医过来医你的心疾可好?孩子之事,待你身子康裕之后,我们再要。”这话虽得宽慰,但入得凤瑶耳里,莫名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头。她怔了怔,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甚至往日之中,从来不觉自己身子有何大的问题,甚至大得能影响到她与颜墨白两人之间的事,却不料,有关孩子之事,他终究还是有些在意她的心疾,甚至,许是还有些忌讳的吧。也是了,她一直都在担忧颜墨白瘦骨嶙峋,身子未愈,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或许,她当真该如颜墨白所,好生等他,待得他收拾完大英并寻来名医时,她也定会让名医先将他医治,将他养胖,待得他完好无恙之际,她再治疗心疾也是不迟的吧。心思至此,**之事,终是全然压在了心底,不愿再去敏感的多想。她仅是逼着自己在颜墨白怀里放松下来,随即稍稍合眼,静心沉默片刻,待得心境彻底静下,她才稍稍睁眼,正要朝颜墨白妥协的回话,不料他呼吸已再度匀称,双眼而合,整个人已是睡着。又睡着了……凤瑶眉头一皱,本是静下来的心,忍不住有些失落与空荡。却又待兀自呆了半晌后,才稍稍自他怀里起身,抬手拂灭不远处圆桌的烛火,而后再度躺在他怀里,合眸而憩。本以为此番耳侧一直是他的心跳,起起伏伏,再加之心境有些莫名空荡,今夜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奈何待得眼皮合上不久,整个人竟就无知无觉的全然睡了过去。却待她熟睡之后,她正在有颜墨白的梦中策马而行,梦着颜墨白已全然收服大英并与她策马回得大旭,只是梦境之中,一片美好,奈何正这时,周遭暗淡沉寂的气氛里,身边本该睡熟的颜墨白竟已突然睁了眼,一双黑瞳哪有半点惺忪睡意,分明是精明得当,清醒之至。但他也并无其余动作,整个人就这么静静侧躺,清明的双眼也仅是落定在凤瑶面上,静静望着,一直望着,如此持续之下,竟是,望了整整一宿。翌日一早,凤瑶醒来,便见颜墨白正在盯她,只是他那双眼略是有些发红,瞳孔内更是有些疲倦之色,一时,便也略是担忧,故作自然的问:“你何时醒的?”“前一刻才醒。”他也回得自然,嗓音一落,朝她微微一笑,整个人纵是面露疲倦,却也终究是笑容暖人的。只是凤瑶有些不信他这话,心神微浮,本要再问,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他已薄唇一启,懒散慢腾的道:“我这胳膊,凤瑶枕了一宿,如今可要稍稍起身,帮我揉揉胳膊?等会儿,我还想喝些清粥,若是胳膊一直发僵发麻,倒是举不了勺,恐还需凤瑶亲自喂了。”这话的内容,无疑是有些调侃之意,只是他却得略是自然与从容,倒无半点风月似的调.情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