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去拿份纸笔可以吗?”
莲生问站在门口面瘫脸乾二。
乾二想不到这衙门小狱卒竟敢支使自己做事,抬头看向郁世钊,而后者压根就没搭理他,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不亦乐乎。
莲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乾二的面瘫脸开始一动不动。
不动,莲生还是笑眯眯看着他。
这样僵持了一会,乾二嗖的一下从窗户飞了出去。
没等莲生反应过来,门开了,乾二将纸和笔拍到桌子上。
“真是好效率。”莲生被乾二的工作效率吓了一跳。
郁世钊不知道效率这词儿是什么意思,但冒蒙知道这大概是夸自己手下能干,于是冲乾二点点头:“嗯,你做的很好。”
乾二也懵了。
身为锦衣卫,一个衙门小吏就能指挥我,指挥使大人您不觉得寒颤吗?怎么还一副认可的样子?
乾二将疑问咽回去,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但米大郎此刻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抖成一团了。
他能不怕吗?
先是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就把自己给问得哑口无言,接着这阴森森的锦衣卫大人又出言威胁,他那阴险的样子,米大郎真担心一言不合他会削下自己的肉片蘸着吃,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把门的这位又神出鬼没的,我的天啊,这是犯了太岁,又不是第一次做坏事怎么这次就成了这样!
米大郎欲哭无泪,但他不甘心,回光返照垂死挣扎,他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一把掐死。
此刻,米大郎心头好多个念头千转百回,能抵赖就要抵赖,他下定了决心。
“米大郎,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将来,不得撒谎抵赖。”
莲生正襟而坐一脸严肃。
“有锦衣卫大人在此,小的怎敢欺瞒。”这米大郎老谋深算,先给郁世钊戴上高帽。
郁世钊点头:“嗯,你还是乖觉的,只要你句句真话,凌迟时候大人我也能叫你心口一刀,免受那刀刀割肉的苦。”
米大郎瞳孔一收,这是对我施恩吗?
米大郎按照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亲眼看着朱大杀人了?”
“是,小的开始以为朱大只是和人苟合,哪想到他竟然事后杀人,小的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别看小的个子高其实胆子小着呢。看到朱大做完那事竟然掏出一把匕首刺向那女人的脖颈,小的差点吓尿裤子,急急忙忙就逃出那院,回到客栈思忖良久,因和朱大本是熟人,不忍心去衙门告发,也是小的一时糊涂,求大人恕罪。”
这话显然是对郁世钊说的。
郁世钊不置可否,眉毛一扬看向莲生:“小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趁这人乖觉,一并问完了便是。”
莲生不错眼珠的盯着米大郎,那米大郎下意识的将眼光移向别处。莲生接着问:“你认为那胡氏和朱大是心甘情愿的苟且还是朱大用强?”
“小的觉得是心甘情愿,那女人中间可是没有出一点声音的,若是强迫,如何不肯厮打喊叫。”
“既然是心甘情愿,那朱大为何要事后杀人呢?”
“这?也许是嫌麻烦?”
“那被杀的女子一直没有叫喊,你以为她和朱大是奸夫淫妇对不对?”
米大郎神情紧张,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
“那好,米大郎,我和你讲讲被害人胡氏的情况。”
米大郎梗着脖子:“如此淫妇定是那暗门子,姑娘冰清玉洁,何必谈论这般人,倒是会污了自己的嘴哩。”
“你说她淫妇可有根据?”莲生看着米大郎这幅样子,想起胡氏悲惨的身世,格外气愤,声音开始略略发抖。郁世钊本来气定神闲,瞥了莲生一眼,放下酒杯。
“根据?还要什么根据?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一个人住在那大杂院,家里也没个男人。定是平素做那**之事,换来钱财的。”
“你错了!”莲生放下笔,正视着那米大郎:“这胡氏本是个可怜人,你可知道那朱大的东家?”
“何氏那母老虎,清苑县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米大郎想起那何氏,不由嘴角抽动,想是忆起了何氏的奇葩往事。
“那何氏的新任相公,想必你也清楚喽。”
“那个小白脸?小的一直以为那小白脸是眼睛有毛病,不知怎地看上何氏。那副嘴脸和做派,小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那何氏和被害人胡氏相比如何?”
“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朱大和何氏的相公范其相比又如何?”
“朱大那厮,算个什么东西。”米大郎不屑地撇嘴。
“被害人胡氏和那范其本是结发夫妻,范其落榜,在省城胡作非为遇到何氏,贪图何家的银钱入赘何宅。这胡氏带着女儿出来寻夫,被何氏命人打出,胡氏便带着女儿在我家偏院赁屋居住。朱大是何家的马夫,范其舍不得何家的钱财,但又对胡氏还有几分愧疚之情,便收买了朱大为他和胡氏间传递消息。据我们调查,这胡氏午时本是在家等待范其相会,朱大得知范其不去,便动了心思。”
“天呐,原来是这样,这个朱大死不足惜!真禽--兽!”米大郎听到,气的脸红脖子粗。
“朱大来见胡氏,那胡氏定然以为是范其命他前来,不疑有他,迎入房间,却不知朱大狼子野心,胡氏引狼入室,可又担心自己的名声受损,她一个外乡女子,若是喊将起来,惊动四邻,必将会被人耻笑,事情传到范其何氏哪里,胡氏该如何自处?她一个弱女子,挣扎不得,只能含羞忍恨,朱大是何家的仆人,若是坏了胡氏身子,在何氏面前自然是能讨得赏钱,他又何必杀了胡氏?胡氏活着,忍气吞声,他能从范其手里挣点银两,也能将自己的丑事说给何氏,讨得赏银。这么好的事情,朱大为何在事后就忽然拔刀相向呢?”
米大郎被问的一愣,低头许久才说:“这个,我怎么能知道。”
“那你讲讲朱大在你家客栈的情形是怎样。”莲生觉得这个米大郎非常有问题。
他看似忠厚老实,可是在说起奸夫淫妇这些词时,莲生注意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看来他对奸夫淫妇是非常痛恨的。这个人的心中,一定有更多的隐秘东西等待挖掘。莲生没别的天赋,就是天生记忆好,过目不忘,忽然想起一件尘埃落定的往事来。
“正午时那朱大带了客人来,正好我这边吃饭,便让了一下,那朱大也不客气,直接与我吃起酒来。期间他有些喝多了,便说有什么美貌的小娘子,白生生的身子,他总要好好收拾一番。我便笑他那几个猫尿钱就想万花楼的红姑娘,给红姑娘们洗脚都不会要。这朱大当时还和我争辩几句,说那娘子和他是如何的情深意切,为了他都能抛弃男人,小的认定这朱大吹牛,在他离开后便偷偷跟着,想看看她说的到底是何人,这便看到那一幕。”
“你是对美貌小娘子好奇,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奸夫淫妇?”
莲生说到奸夫淫妇时故意加重了语气,果然那米大郎听到这四个字,眼光几近狰狞。莲生站起身,又靠近米大郎一些:“你且说说,你到底有多恨此等**妇人?”
米大郎不敢直视莲生的眼光,故意错开眼神:“小的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你恨那个女人!”
米大郎肩膀抖了一下“哪个女人?姑娘到底说谁?”
“一切**的女人,那些淫妇,你恨她们!”莲生声音低沉,郁世钊觉得有点冷:这小姑娘装神弄鬼的在干嘛?
"你为什么恨那些女人呢?嗯,米大郎,我和你讲过我记忆力是很好的,我能做到过目不忘。”
郁世钊和面瘫乾二此刻都屏气凝神,因为莲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脸上满满的自信,他们俩这一刻都觉得这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光环。也许这就是气场?
“我外祖家是本县的捕快世家,祖上至今留下很多重点案子的记录。15年前,一个少年报案说自己的父亲米三青不是自然死亡是被小妾伙同奸夫谋害。当时调查此案的是我舅舅杨捕头,最后开棺验尸查明,米三青果然是中毒而亡而不是死于肺病。可有此事。”
“有。”米大郎想起往事,眼中还燃烧着熊熊怒火:“那对奸夫淫妇谋害家主,只判的斩立决,太便宜他们了,应该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对啊,奸夫淫妇最是可恨,尤其那些貌美的**妇人,真是死不足惜!”莲生紧跟着他的话。
米大郎此时神色狰狞,手舞足蹈“对,死不足惜,奸夫淫妇必须死,必须死!”
“怎么死?”
“割断他们的脖子!打碎他们的脑袋,狠狠的打!打!狠狠的打!奸夫淫妇必须死必须死!”米大郎完全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因为气愤和激动,眼睛红彤彤的格外吓人。
郁世钊见莲生三言两语便将米大郎变成这样,很是好奇盯着莲生看了几眼,直到莲生眼光飘过,这才转过视线,假装咳嗽一声:“所以米大郎你便将那妇人杀了?”
米大郎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既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索性不如都应承下来,省的受皮肉之苦。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妇人我对不住她,我若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定会打死朱大这**,救她下来。我只想这等如花似玉的女子,一个人租住,定是暗娼,小的平生最恨此等淫妇,待得那朱大离开后,小的就直接闯入,一刀便结果了那妇人。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莲生追问。
“不想那朱大去而复返,原来他知道那妇人钱银藏在何处,是返回要钱财的,恰看到我手刃妇人,朱大这小人,竟然威胁我给他100两银子便会守口如瓶。小的痛恨朱大,谎称需要回家筹措银子,约他在莲花池见面,晚间,小的用包裹裹着石头,装作是银子去见朱大,那厮见我挎着诺大的包,以为银子,不疑有他,毫无戒备,小的便用那石头包狠狠砸向他的脑袋,并将他推入池中。”
米大郎长叹一声泪流满面:“杀死朱大这样的杂碎,小的毫无愧疚,只是对不起那胡氏。这胡氏也是个可怜人,却因我误会失去性命。小的愿意偿命,望大人成全。”
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郁世钊连连磕头。
郁世钊摇着扇子说道:“你也是个真性情汉子,就凭这点,大人我敬你一杯,米大郎,大人我定然会给你个痛快的,黄泉下,你们一家三口也可团聚了。”
那米大郎起身,听闻到一家三口的话,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莲生捕捉到米大郎脸上稍纵即逝的神情,见他接过郁世钊倒的酒一饮而尽。莲生接着问:“米掌柜,你杀了两人却能处变不惊,恐怕不是第一次做案吧?”
米大郎怒道:“你这是何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米大郎既然已经承认杀人,你一个衙门小吏何必苦苦相逼!?”
莲生将猴儿玉坠放到桌上:“就算这坠儿是你草丛中寻来,这坠儿毕竟曾经戴在米家小郎身边,是妻儿惨死狼口的见证,这样悲惨一件物事,你怎会时刻戴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剧吗?”
米大郎想不到她这样问,脸色忽然间白了。
“还是这坠儿本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一看到坠子就浑身舒坦,因为它是战利品?”
“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郁世钊也觉得莲生问的很奇怪。
“大人,小的认为人心是最难看透也最好看透的。”
“哦?这说法自相矛盾。”
“就说胡氏被害现场,擦拭那些……”莲生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飘向郁世钊。
“那脏东西的是银屏的裙子,试问有哪位母亲肯用自己亲生女儿贴身小衣去擦拭这等东西?这充分说明,胡氏当时并非和人通奸,而是被人强迫。”
“有几分道理。”
“而这坠子,如果按照米大郎说法,是米家小郎遇难时所配之物,那失而复得,一个父亲怎忍心将儿子的遗物整日随身携带,难道是要让此物每时每刻提醒他当年的悲惨之事吗?”
“嗯,的确不和情理。大人杀了人就喜欢剥皮做灯笼扇子,每次看着哪片人皮是哪个老对头身上剥下来的,我就觉得神清气爽。”
“就是这个道理,这坠子不是遗物,而是战利品,是米大郎值得炫耀的东西。”
米大郎听到此处,又开始暴怒起来。
“不是!你这死丫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掐死你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