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学政冯青山的房间内干干净净,有点淡淡的沉香味道,桌上香炉已冷。房间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穿着内衣,安静地躺在榻上,盖着薄被,官服挂在一边,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因为是监考,并未携带笔墨纸砚进驻。
莲生上前看了一眼,这冯青山还真是像睡着了一般,特别安详,面部特征不像是心脏类疾病猝死的。
“看出什么门道了?”
郁世钊指着尸体问。
“不像是心脏病梦中猝死的。”
“心脏病?”
“哦,心脏病就是心疾,这冯大人目测不是心疾。”
“如何看出?”
“心疾,很容易在睡梦中猝发,心疾猝死的人因为缺血呼吸困难会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牙关紧咬。”
说话间,莲生随手掏出个素色帕子,包在手上,拨开冯青山的嘴巴:“牙关很正常,没有剧烈咬合的痕迹。”接着又扒拉一下冯青山的眼皮:“瞳孔没有出血点。”
外观看不像是心脑血管类的疾病啊。
王恒看着莲生在尸体上摸摸捏捏,不由的咧咧嘴,轻轻问郁世钊:“这人真是你下属?”
“嗯,如假包换,怎么,羡慕我?”
“哼,果然够变态。”
莲生闻言,手一抖,帕子晃悠悠落到王恒的靴子上,那王恒嫌弃的往后一退,郁世钊想笑又觉得不够厚道,用手抵着嘴,装作咳嗽,将笑声咽了回去。趁着王恒一脸晦气的退出去,冲莲生竖起拇指:干的漂亮。
“怎么样啊,我说,看出点什么没啊。”王恒捏着鼻子在门外问。
“着什么急,你捏鼻子干嘛,也没什么别的气味。”
“我鼻子痒。奇怪进屋就觉得痒,啊……阿嚏。”
王恒忍不住打个喷嚏,急忙捂住嘴巴,怕自己再打。
“打喷嚏?鼻子痒?”莲生看着王恒,若有所思。
郁世钊知道她古灵精怪,总是能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追问:“你想到什么?”
“我想问下这位王大人,平时可是闻到花香,不,准确的说是花朵盛开的时候总会昏昏欲睡,会觉得鼻子痒,眼角痒,打喷嚏哪怕没有闻到花的香味。”
王恒捂着鼻子,想了想点头说“正是。”
“这样。”莲生开始一点点绕着这房间仔细查看。乾二也跟着查看桌子,墙角,床下,莲生走了一圈,目光定格在桌上的香炉。香炉现在已经冰冷,里面是一些烧过的香灰,莲生端起香炉闻闻,是沉香的味道。
她望向郁世钊:“可否请王大人看看这香灰。”
郁世钊看向门口:“王恒,赶紧的,那帮读书人拘的久了,小心将来找你算账。”
“切,小爷我怕他们。”
“不是怕不怕的事,这些人往后都是文官主力,每天写折子弹劾就得烦死你。”
王恒再不情愿,还是走过来,拿起那香炉,鼻子刚贴近,就阿嚏一声,香灰喷了一脸,他气恼的将香炉放下,抹了一把脸,瞪着莲生。莲生见他一张英俊面孔蒙了一脸的香灰,眼睛还瞪得如铃铛一般,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王恒更是气恼,门口的小兵喊了一声:“大胆!”
“好了好了,不就一点香灰吗,看你矫情的。”郁世钊哈哈大笑。
莲生知道自己笑不对,急忙去荷包里找帕子,刚找出帕子,却见郁世钊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王恒拿起来就擦,擦完在鼻子下闻闻,一脸嫌弃“多久没洗了?“
“我擦脚的,你凑合着用吧、”郁世钊也没好气。
莲生看出来了,这俩人关系非同一般,估计是发小。
“这香灰里面应该含有让王大人打喷嚏的东西。”
“废话,没那玩意我能打喷嚏吗?”王恒眼睛一横,觉得莲生故意叫自己出丑。
“大人莫怪。”
莲生微微一笑,做了个揖。她做的是男子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格外的顺眼一点也不显突兀。
“你想说什么吧。”
“这房间,干净,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那当然,长眼睛的都能看到。”王恒不以为然。
“你哪那么多废话,听她说完再发表谬论行不行。”
郁世钊瞪他一眼。
“这房间完全不像是杀人现场,冯大人死的也非常平静,不像是疾病猝死,看他身着内衣,盖着被子,应该是夜间睡觉时遇害。怎么能死的这般无声无息呢?我认为,这香灰里有问题。”
“香灰?”
王恒又用帕子擦擦脸上的香灰,这会他觉得眼睛都开始痒了。
“大人可是觉得眼角痒,耳朵也痒吧。”
“你就是故意捉弄我!”王恒指着莲生说。
“大人应该是过敏体质。”
“过敏?是什么东西?”
“就是遇到一些和自己身体不合的东西会长红疹,会鼻子发痒,打喷嚏,严重的会气喘,上不来气,王大人应该是花粉过敏,一到花开季节,尤其是春季,经常会流鼻涕打喷嚏,眼角发痒,头疼,很像是受了风寒,对不对?”
“嗯,你说的还挺准的,你可还会看病?”
“这个真不会。这房间看着整齐,也没有任何异味,这情景足以骗过我们所有人,独独骗不了大人!”
“哈哈,你还真是给他面上贴金。”郁世钊摇着扇子大笑:“不就是他一遇到花粉就打喷嚏,这房间里有花粉,或者这香灰里有类似花粉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这样。”
“大人真乃神人也!”
莲生用前生电视剧看到的台词拍马屁,果然郁世钊得意地一扬眉毛。
“我不懂医也不懂毒药,但是我想能让人昏迷乃至死亡的花是一定存在的。这花也许是在香里,也许是在这里。”莲生指着桌上的茶壶。
郁世钊拿起茶壶,揭开盖子,看了看里面原来只剩下半壶茶,索性拿出杯子将茶水都到处,又把茶叶倒出来仔细看了看,莲生凑上前去:“大人可看出什么?”
“你提醒了我,这沉香内可能有混着的毒物花粉,那茶叶内呢?如果只是闻到气味未必会致人死地,这吃喝的才是最重要的。”
莲生点点头:“那么大人看出了什么?”
“呵呵,大人我聪明睿智,只是不善于鉴定毒物,这个嘛,目前还看不出什么特别。”
王恒闻言,嗤笑道:“你就别吹了,找人来看看吧。”
郁世钊招招手,乾二过来,面无表情端起一杯茶水直接喝下去。
“天啊,万一有毒呢!”莲生吓得急忙去阻拦,瞪着郁世钊问:“锦衣卫就这样不拿人命当回事吗?还有没有人性?”
乾二闭上眼,似乎还在回味茶水的味道,说道:“有夹竹桃。”
郁世钊笑到:“乾二可是百毒不侵的,是我锦衣卫最高明的鉴毒高手,别说夹竹桃,一碗砒霜都没事。”
“不好吃。”
乾二跟上一句。
“什么?”
莲生楞了一下。
乾二摇摇头:“砒霜,不好吃。”
王恒目瞪口呆,这真是变态的上司带变态的下属,这锦衣卫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啊。莲生看着王恒满脸便秘一般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笑:“夹竹桃,我听说过这种植物,据说全株都有毒。这茶叶中看来是混入了夹竹桃,那香灰中或许也有。”
“沉香的味道太浓,一时分辨不出是否为夹竹桃花粉。夹竹桃中毒会出现头痛、头昏、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胸痛、心悸、耳鸣、嗜睡、四肢麻木等等症状,位学政大人面色平静,身边并无呕吐物,应该是出现了嗜睡四肢麻木症状,在睡梦中去世。”乾二指着冯青山的尸体。莲生觉得这是自从认识他以后,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到底是何人要谋害冯大人呢?”
王恒在门外踱着步子。乾二看了莲生一眼,犹豫下:“卑职曾经看到陈焕和冯大人在花街发生过冲突,期间陈焕恶言相向。”
“陈焕?对啊,这边是夹竹桃的毒,他又吃了雷公藤,都是毒物,这很明显是一人所为,来人,将那陈焕收押。”
“大人,那陈焕现在还半死不活啊。”士兵忍不住跟上一句。
“不还是没死吗?没死就能收押,早点抓到凶手,也好把院子里关的那些酸腐书生放出去。”
王恒几乎要暴走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是第一次领京城外的差事,当时还想不过是看守贡院能有什么事情,哪想到竟然会遇到副主考神秘死亡,百年不遇的稀奇事,怎么都叫自己碰到了呢?
“大人,大人,都司大人,指挥使大人,秦王殿下到!”
守门的士兵慌慌张张跑来报信:“鲁学士已经去门口迎接了。”
王恒和郁世钊对视一眼,郁世钊回头对乾二和莲生说:“看住这屋子,别让其他人进来。”
说完跟着王恒一起去迎接秦王。过了一会,就见郁世钊等人簇拥着一个穿着中年男子走过来,那男子相貌一般身上并未穿亲王服色,只是一般的家常袍子,却自带一种超然尊贵的气质。乾二示意莲生和自己一起拜见,莲生跟着乾二一起做男子的长揖,秦王指着莲生问:“世钊,你说的女吏便是她吧。”
“是的,殿下。此女曾协助卑职破获两起案件,颇有些办法。”
秦王眉头微蹙:“这秋试之日,贡院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大顺立国百年都未见。王恒,前院那些人你要关到何时?若是没有什么疑点,不如登记下考生们目前的住址,早早将他们放出去,三日的贡院煎熬,在加上这惶恐,我看几个人已经脱力晕倒了。”
王恒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卑职这便去登记。”
王恒转身去办事,廊上早已有人搬来太师椅,鲁学士请秦王入座。
秦王坐下问:“说说这案情吧我听王恒说陈家一个孩子有嫌疑?”
郁世钊指着莲生说:“此女能言善辩,不如叫她说说看。”说着对莲生使个眼色。
莲生上前说:“禀告秦王殿下,小女子曾目睹陈焕和冯大人发生过争执。”
“哦?是在何处争执?”秦王端起茶碗。
“是……在……”莲生犹豫下还是说了出来:“在花街柳巷,为一个青楼女子争执。”
“什么?”秦王将手中茶碗重重放下:“冯青山一贯清流,怎可做出此等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