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生,你这脾气,唉,大家坐,都是同年,来,我这也算借花献佛,敬各位。”
顾廉永笑着举杯,在座的当然要给尚书公子面子,于是纷纷起身举杯,夜生依然坐着没动,在上次祭祖时他和顾廉永闹那一场,顾夜生就知道这份本就单薄的情谊早都稀释干净了,也没有必要去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莲生在隔壁听着,眉头微蹙:这顾廉永看来并不是个草包,他只是开始不懂得小家小户的这点技俩,一旦弄明白了,这状态调整的还挺快。他这样反倒显得芳生小家子气了。
郁世钊手指击着桌子,摇头笑道:“果然是吃亏了才知道小心,这顾廉永比在清苑县时出息多了。”
“五兄,我曾经多有得罪,在这里向五兄道歉。”顾廉永敬完其他人,接着又倒上一杯,要敬顾夜生。
“顾公子的酒,我这样的山野村夫实在不敢受的,还望顾公子海涵。”顾夜生一动也不动。旁边有人打着哈哈:“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呢。”
“就是啊。”
这人啊,变脸可真快。刚才顾廉永没来,各个拉长了脖子想从夜生和芳生这透漏点啥,这会又有人这幅嘴脸了。夜生和芳生对视一眼,索性一起站起身:“话不投机,顾某告辞。”兄弟俩这就要走,请客做东的叫做卢孟则的急忙拦住:“两位顾兄,这天色还早,不要着急啊,大家都是同年,一起乐呵乐呵,将来大家一起金榜题名,同做天子门生。”
“是啊是啊,别急着回去吗。”
对面的雅间是另外一桌聚会的举子,看到顾廉永出来,也有几个举着杯子过来敬酒的,其中一个正是陈焕父亲的弟子,一眼看到芳生在座,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芳生问:“他怎地在此间。”
陈家是关中巨族,陈家祖父也就是顾尚书的岳父曾经是翰林学士,后来回乡执掌关中书院,弟子满天下,人称关中先生,陈焕的父亲继承了关中先生衣钵,陈家成为全国著名的大儒世家,这也是顾尚书能在请流派上层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家的长子竟然被抹去名次,这样的事情太叫人震惊了。几个书院弟子看到芳生,新仇旧恨都来了。
“我如何不能在此?”
芳生笑盈盈的反问。
顾廉永呵斥到:“焦星,你喝多了,速速叫小厮送你先回去吧。表弟之事和他无关,你不要迁怒于人。”
“和他无关?他那个姐姐,一个未婚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不说,还查什么案,她既然查案如何不还陈兄一个清白?今日在贡院竟然又逼迫的陈兄出这等事,心如蛇蝎,你们,你们也是关中学子,如何能和这等人坐一起喝酒,我都替诸位羞愧。”
“我姐姐曾经协助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查明多起案子,大家不信可问卢兄等人便知。”
今天请客的这位就是曾经住在袁家客栈的四书生之一,闻言频频点头。
“我朝自立国以来就有女子为吏的传统,你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那也包括我大顺的开国功臣英王了?众所周知,英王她身为女子,为我朝立下丰功伟绩,开我大顺朝女子为吏的先河,你一介书生,不过中了举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诽谤开国功臣英王,恐怕这话传了出去,你的名次也岌岌可危吧?”
郁世钊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你这宝贝弟弟,行,有乃姐风范。”
莲生听到这里,有喜有忧,喜的是芳生竟然能口舌不让分,在外面这般维护自己;忧的是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会不会影响在众同年面前的形象。
那焦星急了:“我哪里提到英王,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说我姐姐不该抛头露面,既然身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英王也是女子,你是不是诽谤开国功臣?即使不算诽谤,私议也不成。”
“呵呵,诸位诸位,不要闹成这般吗,来来,大家今日能同登秋榜就是缘分,喝酒,喝酒!”
这边请客的卢书生急忙上前缓和气氛。
“就是啊,一点小事,芳生你这脾气也要改改了,点火就着,以后如何能为官啊。”顾廉永不冷不热来了这么一句。
“顾公子,刚才有位同年说的好,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我既然是同父兄弟,外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批评我姐姐,你却说这是小事?”
芳生说到这里,声音显得格外伤心:“我自小和姐姐相依为命,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至亲同胞都不能维护,活在这世间于禽兽何异。”
莲生听到这里,只觉得眼角湿润,又不好意思当着大家流泪,低下头去,深深吸口气,郁世钊笑道:“有兄弟如此,喜极而泣也不算什么。”
“是啊,顾姑娘,想不到令弟小小年纪还有这番担当,令人赞叹。”
王恒也没想到芳生这么维护自己的姐姐。
“他们俩是龙凤胎姐弟,王恒,你连这都不知道啊。”郁世钊故意大惊小怪。
“龙凤胎?顾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王某佩服佩服。”王恒负责贡院治安,因考生中像芳生这个年纪的凤毛麟角,他就格外注意一下,现在才知道莲生竟然也是只有十六岁,还是顾尚书之女。想到在京城中见识到的豪门恩怨,看向莲生的眼光就多了几分了然“莲生姑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隔壁因为顾芳生的这一短话瞬间安定下来,那焦星在人前被驳了面子,极为愤恨,干脆冷笑道:“呵呵,真拿自己当尚书公子了,脾气不小。”
这人够坏的,莲生发现他这是故意把事情往阶级属性上靠,就和穿越之前**上一些人似的,仇富仇官各种煽动。
“请收回你的话。第一,我姐姐是秦王殿下亲自任命的副使,若这就是说的不该抛头露面,你置秦王殿下于何地?你还敢说她心如蛇蝎?陈兄跳河和我姐姐何干?陈兄都要向我姐姐道歉,哪里轮到你在这背后说人。其二,我顾芳生自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其他多余的人和我们没关系。”
芳生紧紧盯着那书生:“你不该向我姐姐道歉吗?”
“向一个女子道歉?顾芳生,你真是疯了。”
另外几个书生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个女子,竟然向她道歉,女子本来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来做事就是不对。”
“是啊是啊什么叫孔孟之道,女子懂吗?还想和我们男子一样出来做官,我们是十年寒窗苦,她们女子能做到吗?”
芳生看着这几个书生的嘴脸,也冷笑道:“孔孟之道,迂腐不自知的人讲什么孔孟之道?”
“好好的大喜之日,大家不要这般剑拔弩张乌眼鸡似的嘛。芳生,做兄长的我今天必须说你,这几位都是外祖父书院的师兄,你要尊师重道啊。”顾廉永在一边打着哈哈。
莲生在隔壁听到芳生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担心他被顾廉永继续刺激可能会出言不逊,真的把这些同年都得罪了就不好了,将来一起为官,那都是官场的助力,能结交的不能给推到反面做敌人去。
于是她站起身就要开门出去。
“可不许和这些不长眼的生气。”郁世钊跟在她身后叮嘱着。
“我晓得。”
王恒回头看这俩人一个低头私语,一个轻轻点头,怎么看着这么别扭?他索性也起身说:“没事找事的酸腐书生,整天搞什么清谈清流的,我看只会误国,于国计民生有何好处。”说着走到两人中间,看着莲生说:“走,一起会会这口出狂言的小子。”
郁世钊看着王恒的眼睛,忽然愣住:雅间内点了好多灯和蜡烛,亮如白昼,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王恒的瞳孔变化,他!竟!然!瞳孔变大!那么温柔地看着莲生,瞳孔变大!
郁世钊瞬间心情变的极为恶劣,直接大步走出去问:“谁在外间吵吵嚷嚷,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好大的口气,大家辩论几句如何就成了吵吵嚷嚷?”那几个书生见一个锦衣公子竟然出言挑衅,都有点不忿。
“郁大人。”顾廉永急忙拜见,然后拉拉那个书生的衣角:“李兄,这边是指挥使大人,和舍妹关系极好的,你不要……”
“闭嘴!什么叫关系极好!大庭广众,你不要出口伤人。”芳生一听这话当即就翻脸了,事关莲生的名节,他绝对不能让分。
王恒听到这里,直接将要出门的莲生拉回来,小声说:“你不能出去,我去。”
“大人,这些人胡说八道,我……”莲生气的小脸通红。
“既然是胡说八道就更不要出去。”他正色看着莲生:“姑娘,事关姑娘名节,姑娘为协助我查清冯大人之事,惹下这般麻烦,自然该我王恒出头。乾二,你看住顾姑娘,不许她出来。”
顾廉永看到王恒也走了出来,脸色一变。
“郁大人,这是什么人在这大声喧哗,公然诽谤我朝女吏制度啊。”
王恒摆出一副官腔,郁世钊摇着扇子道:“几个关中书院的新科举人,想必是圣上革了那陈焕的名次,他们正不满呢。”
“呵呵,我却不知新科举人都敢背后妄言朝政了?我朝女吏制度自开国以来实行了一百余年,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女子不该抛头露面。”
那几个书生看着王恒走出来都吓一跳,这个冷面将军他们熟啊,贡院那三天就是他看守的,铁面无私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怎么这两个煞神都来了?
“哦,顾公子。恭喜公子得中。”郁世钊忽然转移话题。
顾廉永急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先前冯大人一案,多亏令姐协助查明真凶,秦王殿下已写折子为令姐向陛下请功了,旨意想必很快就到,先恭喜顾公子了。”
郁世钊压根没搭理他,而是直接对着芳生说话。
这些书生迅速从郁世钊的话里得出有效信息:顾芳生的姐姐很能干,可能会得到圣上的封奖。那做东的卢公子上前拜见郁世钊说:“大人,曾蒙大人在袁家酒楼相救,卢某感激不尽。”
“哈哈,原来是故人啊,恭喜卢公子高中啊。”郁世钊呵呵笑着:“王大人,今天咱们没白来,新举人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关中书院的书生闻言脸色大变,他们本来就瞧不起这些武将,见郁世钊出言讽刺,而王恒更是面带蔑视地看着他们,焦星心中不忿,反问道:“那在郁大人看,新举人里都是什么人呢?”
“有寒窗苦读坚信达则兼济天下的人,也有沽名钓誉以为清谈几句就能救国的蠢人,还有个没本事的半瓶醋,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以为长着个把儿就了不得了,依我看这种人还不如东厂的公公呢,哈哈哈,大人我还真想把他送去割一刀。”郁世钊笑的极为恶劣。
莲生听到这里,脸上一阵子发烧,忍不住双手捂着脸:这郁大人,说话真是难听,明知道自己还在隔壁呢,什么话都说。
乾二还是脸上平静无波,不住的跟莲生说:“这鱼不错,你尝尝。”
闹成这样,顾廉永不想让关中书院的人在此惹事,急忙示意几个书生赶紧走。那几个书生瞧不起锦衣卫,可是知道自己惹不起,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嘴上对芳生说着多有得罪,都在心里暗自发誓,等我为官定要上折子可劲弹劾锦衣卫。
郁世钊和王恒看那几个人灰溜溜走了,和芳生寒暄几句回到隔壁房间。
“哎,乾二你属猫的啊,这才多大会功夫,那鱼呢。”
郁世钊一见最爱吃的那道鱼光剩个光溜溜的骨架了。
“姑娘喜欢!”乾二急忙看着莲生。
“哦,你喜欢吃,喂,再上两条鱼,一人一条!”
“怎么两条叫一人一条,我们呢?”王恒找茬。
“你也要吃吗?”郁世钊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转向莲生说话时那脸上的表情,活像一只等着主人给肉骨头的大狗:“好了,那几个讨厌鬼打发走了,不必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王恒看着他这变脸速度,心里有了计较,也跟着温柔一笑:“是啊,令弟应对的不错。将来做官定是有主见不被人欺的。”
乾二抬头看看这俩人,伸手摩挲了自己脸一把,他觉得浑身痒,鸡皮疙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