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初,丞相府老夫人跟前的丫环梅儿会来一趟城南窑院,老夫人吩咐过如果三姑娘没有留下米面银钱就拿她是问。
每次来送粮跟打仗似的,慢慢的梅儿也总结出了经验,要抓住一切机会趁着三姑娘不注意丢下物资立刻就跑,三姑娘一个千金小姐哪里追得上她?
这一天,梅儿使了惯常的手段,丢了物资转身就要跑出窑院,却被三姑娘叫住,回头见三姑娘两手空空并没有要退回物资的意思,梅儿才停下脚步谨慎地盯着三姑娘。
“梅儿,你且慢走,我有事要劳烦你。”王宝钏站在窑门前轻声道。
“三姑娘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了,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折煞奴婢了。”梅儿立刻恭敬地回话。
“前些日子听说我娘的身子不利索,如今可大好?”
“回三姑娘,老夫人身体已无碍,昨日里还同回府来的大姑娘说笑呢,只是说起三姑娘时才面有忧色,想是盼着三姑娘能早日回府呢。”梅儿想,要是能说服三姑娘回府可是大功一件呢,却又不敢多说,生怕又惹来三姑娘一顿喝骂。
王宝钏沉思了一阵,才道,“那就烦请梅儿姑娘给我娘带个话,就说,就说三女甚是想念,想要见一见她。”
梅儿带话的速度很快,第二日老夫人就上门来了,打着进香的幌子,到大雁塔的慈恩寺烧了香,就转到曲江来了。
母女见面自是一阵唏嘘,老夫人忍不住劝归的老话重提,王宝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老夫人要离去时都没有说出想要说的话。
隐在暗处的长安似乎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眼看老夫人要出门了,只得出手了。兑换了一枚“真言丹”,这个时空“真言丹”算不得“违禁品”,那就物尽其用吧。
王宝钏只觉膝下一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来不及惊叫出声,舌间一凉不自觉地吞咽下去了什么东西,当下心里一惊,如今还未至立夏并不见什么蚊虫,不知误吞了什么下去,喉间顿时泛起一阵恶心,面色苍白。
老夫人被王宝钏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转身,立刻转回来就要扶起女儿,“哎呀宝钏儿,这是怎么啦?咱有啥事好好说,怎么跪着呢?”
“娘!女儿请求您老人家一件事,您若不答应女儿就跪在这里不起了。”王宝钏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这原本是她想要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这是要干啥呢,什么事我儿说就是了,快起来地上凉莫跪着!”老夫人试着拽女儿起来,竟是没拽动。
王宝钏在地上磕了个头,索性放开了,泣声道,“娘,前些日子女儿打听到有人说,在西凉看到过我那苦命的薛郎,女儿不知真假,一心想要去探个究竟,还望娘能成全女儿的一片痴心。”
“不成!坚决不成!”老夫人豁然起身,“早年间,你那姊夫传信回来说薛平贵战死沙场,你偏不信苦守了这么多年。
现在不知从哪听得这假消息,肯定是有人哄你玩呢,不要当真!再说了,西凉路途遥远,边关战乱不断,你一个女子家哪里行得了远?莫要胡说了!听娘的话,跟娘回府,你父若敢说三道四的,看老娘不收拾他!”
“娘,我不回去!我一定要去寻个究竟,若是薛郎有幸还活在世上是女儿的福气,我们夫妻就能团聚了。倘若不是,那便是女儿命苦,女儿认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总得有一个结果,也好过这样继续浑噩渡日。”
“不可以!路远且不说,途中还不太平,风餐露宿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住?不行不行!为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瞎折腾往火坑里跳,你还是跟娘回家去。”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孩儿求您了!西凉,孩儿一定要去,娘若不肯帮我,我就自己去。.若是途中被那稽巡的刑官发现,绝不会讲孩儿是丞相府中人,以致连累了丞相老父的清名,到时是生是死孩儿绝无怨言,只是,娘要原谅孩儿不能再尽孝道了。”为了达到目的,王宝钏也是拼了,威胁的话都说了出来。
“娘,您就答应了女儿吧,不然,女儿时时刻刻都是煎熬,当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就投了这曲江大岸的鸿沟一了百了。”
“你……你……你……,三儿啊,为了一个薛平贵你竟是到如此地步,真是气死老娘了。”老夫人顿足捶胸,恨声道。
“娘,您就答应了孩儿吧!孩儿保证,无论结果怎么样,待孩儿回长安后都愿意随你回府,跟父亲言和。”
十八年来父女不和一直是老夫人的心病,听此一说不觉心动,既能让三女儿死心,又能一家人团圆……
“娘,您答应孩儿了吗?”王宝钏察言观色,母亲分别已是松动。
“没有!外面的丫环护院,走,回府。”老夫人甩了袖子,不再理会地上跪着的女儿,转身就走。
王宝钏在寒窑里等得心焦,既盼着有消息又懊恼自己前日的行为,这下好了,父亲不知要怎么耻笑于她了,一时悔之不已。
三天过去了,窑院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来的是大姐王金钏。
姐妹许久不曾往来了,二人互相见过礼后,王金钏环顾着寒窑,除了三尺土炕,无什家具,简陋至极,光景甚是可怜,想起幼时妹妹的庭院,都是丞相府里最好的院落,今昔对比,令人感慨万分。
“大姐,寒舍简陋,连个茶水都没有,让你见笑了。”
“苦了三妹妹。”
王金钏见妹妹沦落至此,心下一酸却又不知从何劝起,这才想起此行目的,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慎重地递给妹妹。
王宝钏双手接过轻轻展开,“呀”了一声,不觉泪流满面,一时心间想起少年时与父亲相处的美好时光,渐渐地有些泣不成声。
那是一枚宽约二寸长五寸的雕刻着特殊花纹银制牌子,牌子一面是天朝驿传的标志符纹,另一面是用隶书刻下的阳文“敕走马”字样。
这是天朝高级驿使所使用的最高级的银牌凭证,比起角符,书券和传符不知高级多少倍,得圣上亲核转发,在全国所有驿所通行无阻,享最高级待遇。
王宝钏原想求母亲向三宫主母讨一份普通的“过所”,应对一路上官家的盘查,却没想到丞相父亲大手笔竟然向圣上求了一枚“银牌”。
“我的好妹妹啊,看,父亲最疼爱的还是你,了了你的心事,早些回家转,且莫叫他失望了。”
“大姐,我……”王宝钏手握银牌,一时百感交集。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跟我来。”说着,拉着王宝钏的手来到窑院外,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马前站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见她们出来立刻上前拱手作揖,“府下高士纪见过大姑娘,三姑娘。”
王宝钏不明所以,还了一礼,望向大姐。
王金钏道,“父母想得多周到,不但为你求得银牌,还遣了府中最得力的府卫高士纪一路护送,另有梅儿随行照顾,只盼你早日归来,咱一家人团圆。”
“梅儿?”
“是的,方才还在,这么一会不知跑哪里玩耍去了,真是把娘的吩咐当耳旁风了。”
“大姑娘,三姑娘,梅儿才没有呢。三姑娘要远行,梅儿去近处的邻里嘱托一声,虽说咱这窑院简陋可也不能平白进了贼,让贼偷了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正是刚才不见踪影的梅儿,此时的梅儿与先前模样一致气质却已大同,只是姐妹两人均未在意,在王金钏眼里左右不过一个下人,王宝钏与梅儿虽时常见面,却真的不甚熟悉。
“三姑娘,老夫人遣了梅儿跟随三姑娘一路西行照应,还请三姑娘不要嫌弃奴婢笨手笨脚。”
梅儿,不,应该是长安,上前施了个仆礼就站在一边听候吩咐了。
长安想过了,扮作梅儿一路随行是最好的办法了。真正的梅儿已被她用障眼法打发回了老家探亲,等王宝钏西行归来时再换回来。
“大姐,宝钏承蒙父母厚爱,受之有愧,求此银牌已是厚待,这两人宝钏是万不敢再收的,还请大姐……”
“哎呀,早知你这强脾气,跟头驴似的!娘说了,要是你不同意,那枚银牌便要收回不给你了,到时就让圣上治父亲一个欺君之罪,丞相府一家老小跟着陪葬就是,妹妹已是出嫁之人怎么也不会累及妹妹。”
王金钏说完就一副你看着办的神情,父母就是太看重妹妹了,何曾对她和二妹上过这种心思?有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唉,人生总是不如意有二三啊!
见此,王宝钏便不再推辞,可怜天下父母心,等她找到了薛郎,二人再一起上丞相府请罪,这么多年来都未尽子女之孝谊了。
目的已经达成,王金钏再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休整了几日,三人先行去了长安城外的都亭驿作了备案,王宝钏才知手中的这枚银牌原是有期限的,本是三月之期,父亲硬是向圣上求得再延了三月,天朝的邮驿制度素来严厉苛责,这六月之期父亲定作了担保,心下不禁感怀万分。
长安和王宝钏坐在马车里,高士纪作为保镖兼马夫坐在车辕上赶车。
这“白马银枪高士纪”如今竟成了她们的马夫,还千里迢迢护送也们去西凉寻人,真是世事多变哪。
出发的时候,王宝钏频频东望,长安城外的官道除了行走赶路的脚夫行人,并没有她想要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最后只得作罢回身上了马车。
“三姑娘,老夫人临行前吩咐了,说,西藩动荡,相爷虽在圣上面前做了保,但三姑娘此去的是反了天朝的西凉之地,行程敏感恐惹人非议构陷,要三姑娘一路上自行珍重,早日回归。”
比起无人相送的惆怅,当然是安全更重要了,长安在一旁出声宽慰。
王宝钏放下车窗帘,轻叹了一声,“走吧。”
“好嘞,高府院,出发!”
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启动,毓秀成堆的长安城在身后渐行渐远,西出阳关,未来将会有怎样的经历?长安甚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