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按照常理来说,栏墙在值班的时候不仅偷懒『摸』鱼,而且还想着带着来历不明的外人进厂参观,这铁定是不合规矩的。想到这里,牛蹄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许的担忧。
但虎人却是笑笑,随即道:“这有什么?凌晨几点钟就把我叫起来看门,这算是个什么道理?你没在工坊做过活当然不知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老师傅的有些规矩有时候就是摆设,专门放在新人面前摆颜『色』看的!”
牛蹄想想也是,哪家老板会在凌晨点钟的时候就把人叫出来站岗看人的?如果这规矩真要是什么“规矩”的话,那也多半就是“表面规矩”的那种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事情自己在佣兵团也略有所见,因此接受得也算比较快。
说到底,里位面的底层社会其实还是一个以“习惯”为规矩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是靠法规,而是看“默契”。泥腿子这种生物向来难管,愚蠢的他们永远也学不会理『性』思考,而只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只要稍微给点阳光他们就要灿烂。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习惯法”这种东西从谋忠诚度上来说可并不是那么落后,反倒是相当的先进先给泥腿子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好惹,然后等他们习惯了以后再让个老人教他们“真正的规矩”。这就是为什么东边的官僚机构中经常会有“新人要有老人带”的事情就和高考改语文卷一个样,新人在改卷子的时候可没有什么“默契”,他还以为就是照着明面上的答案来说一不二呢,殊不知这套看似严格的表面规矩下面其实还有一套宽松一点的规矩!
放下了心头沉重的石块,牛蹄抖擞精神,跟在栏墙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这座做工精良的工坊。走在前面的虎人点起了一盏油灯,而跟在他身后的牛蹄也终于借着这股微弱的光芒看清了自己面前的真正景象
“!”
就在在牛蹄的眼睛堪堪从半开的门缝中窥见工坊的冰山一角时,他在这一瞬之内就被自己的所见之景震惊到了。他呆呆地杵在原地,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房子难道完全就是铁做的?”
工坊的前身是修补匠运用了异世界黑科技压缩成的一个古怪小球,而这座房子便是从那个小球衍生变形出来的,如是一来,这座房子也当然是如牛蹄所感叹一般是“完全用铁做的”。只是这样一来,这情况可就相当骇世惊俗了一座完全由钢铁打造的铁屋!
这可是纯铁啊!纯粹用铁打造的房子!
里位面的钢铁产量并不很多,产出的铁矿石虽然不少,但想将它们冶炼成铁锭钢块却是太难了这个过程需要炼金术士来完成,而炼金术士向来都也是和身份高贵而身价高昂的“魔法”挂着钩的,比起大费周章来炼铁铸钢用物理『性』质防御来说,里位面的大家果然还是觉得用魔法加固的『性』价比更高。牛蹄虽然也在城里见过那些挂着铁皮壳子的豪屋,但那也不过是在外面镀了一层铁皮方便施展某些加固魔法而已,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买不起。可就是他现在眼前这样一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工坊,竟然也都是纯粹由钢铁打造的!
这可要花多少钱啊?
牛蹄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巨额的财产面前,他在工坊里探头探脑的动作都不由收敛了一些。虽然他现在也只不过只有一颗脑袋伸了进来,但他外面的身体却是十分滑稽地畏缩了一下,好像生怕自己身上肮脏的衣服将这昂贵的地板弄脏了一般。看到他这副怪样,栏墙的心中既是一阵怀念,又是一阵好笑:
“行了吧,要是你现在就这个样子,那你接下来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因为更吓人的东西可还在后头呢!
牛蹄收拾了两下自己惴惴的心情,两道视线再次朝着工坊内部探去。这一次,他发现了一些形状奇怪的东西,在工坊内部空旷的房间里分布得很是均匀。那些东西大概有一百多台,都是用木头做的,呆呆地杵在地上,就仿佛是某种家具。然而直觉告诉牛蹄,这些“家具”身上时不时伸出外部的辐条和细棍却绝对不是什么家具身上的榫卯结构,比起“固定”来说,它们的用途似乎要更偏向“活动”一些
“这莫非是”
“机器!”栏墙笑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此刻却有如山峦一般厚重,几乎要压得牛蹄喘不过气来。自从遗迹之战开始,此方大陆还有谁人不知晓机器的厉害?不用魔法,不用天生神力,只一堆齿轮链条加点燃煤燃油吭哧哧一转,它们马上就能帮一个普普通通手无寸铁的做完十个他都做不完的活,哪怕那是个农夫。若不是机器的制造成本实在太过高昂,这世界恐怕早就是机器的天下了吧?
但就算是这样一种物美价不廉的奢侈玩具,这座不知道从哪来的工厂却能把整篇场地都给摆满!这可是一百多台的“机器”啊!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像是什么邪教组织么?”虎人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
无论是钢铁还是机械,那并不是什么便宜到能烂大街的东西,若他们真的是什么想骗人来血祭的邪教组织的话,他们用来骗人的成本可就显得太过夸张了,这么多的贵重物资一起运输,光是路上找人护镖就远远超过牛蹄这帮泥腿子的的人命钱如果他们真有能力弄来这么一大笔钱,那他们又干什么不去那些大城市里头拍卖从夜魇虏获过来的实验奴隶呢?
吞了吞口水,牛蹄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工坊内部连踏了几步,一只手也伸了出来,似乎是想在那些机器上『摸』上两『摸』。察觉到友人得动向,慌忙跟上前去,一把拍掉了他直直伸出的手掌。
“你干什么!”虎人很是恼怒,“这是你能『乱』碰的?碰坏了怎么办!我只让你进来看看,不要让我难做!”
牛蹄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手抽回。虽说自己所知的绝大多数“机器”都是用做工精良的钢铁零件拼凑而成的,但木头结构的机器也并非是没有,而且价格一点也不比那些纯钢铁打造的机械低多少思考的成本也是成本的一种啊!会造机器的人只有那些机械师,而请一个机械师来装机器又要花多少钱啊!
想到这里,牛蹄又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些机器一眼,用一种莫名有些哀怨地语气说道:
“是了,机器这种东西毕竟是我们碰不得的东西,要是给那些大弟子们知道,我就算是外人恐怕也免不了要挨一顿打还是不『乱』动的好。”
却不想,身旁的栏墙却是倏忽得意了起来:
“哈哈哈!要我说啊牛蹄,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你看着这些大疙瘩好像很金贵的样子?还我们『摸』不得?大弟子?啧啧,我和你讲啊,这些宝贝,其实全都是给我们这些新招的学徒工用的!”
这话,差点没把牛蹄吓得大叫出来。
学学徒工就能『摸』到这些宝贵的机器?不,不该这么讲,应该是这样这些宝贵的机器,竟然全都是给那些和杂役也没什么两样的学徒工用的?
这不会是假的吧?
“当然是真的。”虎人肯定道,脸上带着说不出的优越“据幽影大人和大师傅讲,这些机器都是要普及到我们每一个学徒工的头上,用来大共也生产?好像是这么个词吧?反正我告诉你,这东西就算是我也会用一点啦!”
会用机器!这家伙居然也会用机器了!
再次看向儿时玩伴的时候,牛蹄的眼神中已经多了不止一点的艳羡了。他早就听团长说遗迹战场上有一种专门用来『操』纵大型魔法傀儡踩踏杀敌的战斗机师,他们的本行其实就是机械师,然而又比机械师低端不少他们只会『操』纵机甲,却不知道制造机甲的过程。但就算是这样,这些机师也是战场上举手投足灭掉三四个史诗级佣兵团的超级怪物,也只有大陆顶尖的传奇佣兵团才能勉强与其一战!牛蹄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学会怎么『操』纵这些机器杠杆,成为一名强大的战斗机师,可他却不曾想自己和这“机师”的距离也竟然是如此的接近!
“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动起来的?”牛蹄抓住栏墙的肩膀,声音有些嘶哑。后者显摆般一笑,转身就坐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台“机器”面前,开始对上面的机器指指点点,时不时摆弄几下机器上的木杆旋钮,直把牛蹄看得又是稀奇又是害怕。
其实要真说起来的话,栏墙进厂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最多也就是比牛蹄早来个两三天而已,所以他面前的这台“机器”一般来讲,我们习惯将其称作“珍妮机”,他其实也算不上是有多么熟悉的,现在的栏墙,充其量也就是知道一些小结构叫什么名字、顺带着再摆弄了几下而已,要等他真的『操』纵机器织出棉衣来,那估计还要有个几天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一些小细节小『操』作,却也足够把牛蹄惊得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了,看着自己夕日的好友再机器上摆弄来摆弄去,从他嘴里发出的惊呼声和惊呼声连成一片,简直就像某些特殊汽车上的汽笛一样呜呜个没完。
“行了,别的我也不会了。”发出了黔驴技穷的声音,栏墙从纺织机旁边退了回来,“你要是进厂做工,大师傅自然会教你的,都是咱们的,一人一台,没人和咱们抢!”
牛蹄精神一阵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自己一家人可还等着自己吃饭呢!
那么,自己真的要进厂干活吗?
这不是废话吗!
对于这家来历不明的工坊,牛蹄心中最大的担忧就是他们的背景是否安全,现在这个最大的后顾之忧也没有了,那自己还愣着干什么呢?
“栏墙哥,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把我家人也一并叫来!”
不出三个小时,牛蹄一家人都集合在了丘陵的山脚下,填表登记的过程也没用多久,于是不出半小时,这座工坊便又多了三个学徒工两位老人和一个小孩不到合适工龄,所以学徒工的名额只受了他们三个。
开始的时候,牛蹄还在担心东家会不会因为嫌弃就把三位家人赶走,但他马上就从另一个轮班的登记员的答复中拿到了这灾荒年代少有的安心:凡是家属皆有地可睡,有饭可吃有衣可穿,不用担心冻着饿着!
这可不多见!要知道狗大户向来是没有人『性』的,要的人才留,不要的人直接撵出去。因为没地方税交,很多长工的老父老母甚至在自己儿女的眼前被活活冻死饿死!要不是鹿糜兰看牛蹄是个武者有几分力气,他们家恐怕也早就出现这种惨剧了吧
不过现在倒好,这份没必要的担忧也不用存在了,直接扔掉就好!
牛蹄当时就在想:不管这名叫幽影的大人是不是个冒险者,但他一定会是个好人!
当然,纵然东家提供了平日的饮食,但吃饭的钱还是要他们自己出的,不过好在也不算贵,顶多就是有几张嘴吃饭,就多给东家白干几个月而已,但这一点在牛蹄看来也是天大的善举谁不知道机器和老师傅的教育成本有多高。至于住宿倒是完全免费,只是可能根据需求被调动到比较拥挤的地方去而已。对于这一点,牛蹄一家也自然是满口答应,别无二话这年头,有地方睡不至于风餐『露』宿就不错了!
各种各样的手续弄完,床铺之类的铺盖也整理完毕,时间却是已然到了晚上。一直,也终于鼓起了自己的勇气,走进了食堂。
牛蹄一家中午是没有吃过饭的,本应在下午1点的第四顿饭也没吃,因为在他们的习惯中,没干活的人是不配吃饭的。要不是同住的师兄弟一直和他们说不要紧,他们怎么可能鼓起勇气来食堂吃饭呢。
但是虽然人是来了,但牛蹄心中却还是相当忐忑的自己毕竟是没干活,那还能和师兄弟们一起吃一样的饭吗?会不会因为我们吃了这顿白饭,食堂的厨子就要给我们小鞋穿呢?
然而令他惊讶又是感动不已的却是,盛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碗bnn嫩香喷喷的大白米饭
饭居然是饭
不要说灾荒年代,就算是平时,他们农民也是绝对吃不起饭的,顶多就是用稀粥将就一下,但现在他们居然能有饭吃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却仅仅是给东家打上几个月的白工而已!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拿到手上的都是一碗白饭。看着这碗来之不易的米饭,因为有感而发而眉头紧蹙的人,在场也大有人在
过去的苦涩和现在的欢愉,在这一碗饭下肚之后凝结在一起,熬成一锅发臭的浓汤
吃着吃着,牛蹄眼睛就湿了,再然后,豆大的泪就顺着脸颊鼻管一起淌下来了。苦涩的泪水混在饭里,几乎把好好的白米饭泡成了粥
牛蹄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这么饱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