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么久,她才问了一句:“夏之璧呢,他没有任何表示?”
夏之璧,就是夏家大少爷,“璧”这个字真是被他给彻底污染和污辱了。
夏十听到她如此厌恶地直呼大哥的名字,微怔了一下,低声道:“大哥是绝对不会理这种事情的,如果去问他,他一定会说是丫环们勾引他的……”
“们?”夏雨琳冷笑,“这家里遭了他毒手的丫环很多吗?”
“这个……”夏十支支吾吾的,“大哥眼光很高,普通女子他是看不上的,被他碰过的丫环不算很多,也就十来个吧,都是碰过一次就没瓜葛了……”
十来个还少了?夏雨琳冷笑,这些人啊,她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她站起来:“我走了。”
“十一妹喝杯茶再走吧……”
夏雨琳已经出去了。
她的心情很闷,很憋,很压抑,很难受,她想大声吼叫,她想找人打一架,她想现在就去将夏之璧打成太监,还想将林雅如扒光了丢到街上,让她当众出丑到死!
补充一下,林雅如就是夏夫人,三少他娘,夏鹤清的第三个正妻。
外头,一片幽暗和宁静,她站在黯淡的星光下,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在心里呐喊:这是人呆的地方吗?这地方还有公平正义吗?这地方真有光明灿烂的时候吗?
这份属于深夜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夏夫人得到夏木蓝的报告以后大为震怒,已经派出大批下人和护院在府里大肆搜查起来。
所有的路灯都被点上了,下人和护院们还点着火把,牵着狗,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搜,很多人被惊醒,各个院落纷纷点灯,这夏府,今晚不可能再得安宁了。
夏雨琳说不清自己希望香香被找到还是不被找到,她只知道,香香迟早会被找到的。
香香是她抓到的,但她没有半点得意和欣喜,只有淡淡的、绵延的悲哀,挥之不去,在心里缭绕。
站了一会,她慢慢地往葵园走去,忽然之间再也不想管夏家的任何事情。
香香……如果香香只是对夏之璧和林雅如下手,那她大概会支持香香的,她虽然干的是私家侦探这一行,有那么几分正义感,却也不是那么伟大的,在她的心里,也有着离经叛道的一面。
师父面试她的时候,问过她一个问题:“最喜欢哪个侦探作家、推理作家的作品?”
她毫不犹豫地说:“阿加莎克里斯蒂。”
师父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她手下的侦探有人文精神。”
师父问:“什么样的人文精神?”
她说:“我就记得在东方快车谋杀案里,波洛发现凶手后并没有将他们绳之以法,而是以黑帮火拼为由放过了他们,我喜欢这样的结局,也喜欢这样的作品。”
然后,她的师父笑了,她觉得那样的师父贼帅贼帅的。
如果香香只对害她的人下手那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用去管这事了,也就不会觉得是自己害了香香了……
夜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喷嚏,瞬间从胡思乱想中清醒了过来。
想什么呢?她苦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夏雨琳是个超级乐观的女子,不适合去思考这么深奥的、涉及到什么哲学伦理之类的问题,她只需要考虑让自己吃好喝好睡好就行了。
是啊,拯救别人、拯救世界什么的不是她能办到的事情,她只要能拯救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那就非常非常够了。
她现在能拯救的,想拯救的,只有她和肉肉罢了。
肉肉不能呆在这种地方啊,她得赶紧带肉肉走才行。
仿佛心有灵犀,她刚进入葵园,肉肉就揉着睡眼,赤着脚,一扭一扭地往她跑来:“十一,十一——”
她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抱起他:“怎么这么晚了还爬起来?”
肉肉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外面有好多狗叫,我睡不着,想跟十一睡……”
他很怕狗,听到狗叫就不安,这样的深夜,四周响起那么多狗叫声,他没有办法睡得着。
夏雨琳亲了亲他的脸:“好,咱们今晚一起睡。”
肉肉身上散发着牛奶般的香味,令她闻着很是舒服,她的心情,随之轻松了不少。
“快快睡吧小宝贝,窗外天已黑,小鸟回巢去,太阳也休息,到天亮出太阳,又是鸟语花香……”她轻轻拍着肉肉的背部,轻轻哼着温柔的《摇篮曲》。
肉肉最喜欢听她哼这首曲子,她一哼起来,他的眼皮子就会打架。
“娘……”肉肉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着了,打着可爱的、微微的鼾声。
她还在轻哼着,边吻着肉肉的脸颊,她很庆幸,庆幸自己在肉肉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时遇到他,庆幸自己还有时间和机会去保护他的纯真,不让他遭受到诸如香香那样的伤害,不让他的心灵被污染成那样绝望的黑色。
待肉肉彻底睡熟以后,她才抱着肉肉回房。
她没有点灯,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对房间也很熟悉,不需要点灯也能走到床边。
有人潜伏在黑暗里。
她没有在意,因为房间里本就住着一只妖怪,她以为那也许是妖怪的气息。
但她错了。
一把尖锐的东西抵在她的后颈,香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别轻举妄动,要不然这孩子出什么事儿,我可不敢保证。”
夏雨琳身体微微一僵:她竟然潜进了这里?不过也难怪啊,她将葵园的护院都叫去冰库那边抓人了,葵园现在守备空虚,那些搜兵也不会想到凶手会跑到侦探的屋里,她这里反而算是比较安全的。
不过,凶手自动找到侦探,同样没有活路啊,香香到底想做什么?
她只是有点惊讶罢了,并不慌张,淡淡地道:“我将孩子放下,然后我跟你走,你可以以我为人质,也许能有机会逃走。”
她并不是想帮香香逃走,她只是想保护肉肉,谁也不知道一个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凶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即使这屋里还有一只妖怪守着,她还是不敢拿肉肉的安全来冒险。
香香轻笑:“你希望我能逃脱吗?”
夏雨琳道:“我已经听十小姐说了你的事情,心情很复杂,既希望你没事,又希望你受到惩罚。”
香香道:“你在同情我?”
夏雨琳道:“我想你一定不希望我同情你,所以我不敢同情你,我只是想,你为什么要杀害无辜呢?如果你该找谁就找谁,那就没什么事了。”
香香轻笑:“自己造的孽,只会自己承受,不会连累自己的亲友?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我也希望我一个人倒霉就行了,不会连累我那无辜的母亲和肚里的孩子,可是呢,这世上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啊!一个人造下的罪孽太重,报应也会更重,这才是天道啊!”
夏雨琳无法反驳她,也不想反驳她,绝望痛苦的是香香,不是她,她不管说什么大道理,都只是伪装道德家罢了。
她只能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杀了我报仇?还是通过伤害这孩子来报复我?”
香香还是微笑:“我逃不了的。我若是被抓住,下场一定很惨,我已经落入过夏夫人的手里一次了,我不会再让自己经受第二次这样的耻辱和折磨。事到如今,我就算杀了你,也只会让夏家人得意罢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现在来找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
虽然她说不会杀了自己,但夏雨琳却觉得很不妙:冷血凶手对侦探说的最后一句话,往往不是什么好话,一般都是“你以为你已经……,但其实……”,这“其实”后面的内容往往会否定和颠覆侦探之前所有的努力与认知。
她现在就觉得心里发毛:“说吧,我会认真记住的。”
香香微笑:“你以为你已经解决了问题,但其实,一切才真正开始,而你,已经沉陷其中,再也逃不掉了。”
夏雨琳心里一颤,果然就是这句话啊……
忽然,利刃割破血肉的低沉的声音,传进夏雨琳的耳里。
夏雨琳瞬间吓得几乎停止了呼吸:“香、香香?你、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香香倒在地上的声音,重重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她觉得呼吸异常困难,身体似乎都不能动了,全身都在冒汗,可她必须要动……
努力着,她艰难地放下肉肉,艰难地用擅抖的手敲打火石,点了很久,手指都被打到和烫到了好几次,才最终点燃了油灯。
“喝……”看到地面上的情景,她倒抽两口冷气,用力捂住嘴巴,背部抵着桌子,不让自己尖叫和失控。
地面上,香香的脖子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汩汩,身边是一把染血的匕首,她的表情很平静,美丽的眼睛睁开,眼里满是笑意,唇边也满是笑意。
她是割喉自杀的。
这样的笑,也许是“终于解脱了”的笑,也许是“一切才真正开始”的笑,令夏雨琳感到惊恐,又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