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向头顶三百丈悬挂的黄泉,内心忽然平静起来,我苦笑了一声,轻声道:“他若是不回来,我也要帮他找到陨玉。”
宗荀摇头道:“他是在赎罪。你这样做,很不值得。”
我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所说的“赎罪”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问他,因为我知道,这个问题宗荀不会告诉我答案。
宗荀看向船伯,温声道:“淮亡,许久不见。”
我只觉稀奇,在忘川那些年,我不知道船伯究竟叫什么名字,怎么从三十三天外下来的宗荀会知道呢?
船伯依旧摇着他的船桨,他虽然老了,身姿却笔挺。白眉下的那双眼睛见过了大风大浪,所以听到宗荀这样叫他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讶异。
他盯着宗荀看了看,叹道:“你回来了。”
我心中纳闷,怎么船伯会和星尘雪说一样的话?宗荀从三十三天外而来,为何会是“回来了”?
宗荀点了点头,轻笑道:“时间到了,我想,是该回来看看了。”
他的笑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意。
我跳出站在宗荀与船伯之间,举手道:“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两位认识吗?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船伯道:“并不相熟。”
宗荀却道:“陈年旧人。”
我懵了,看了看船伯,又看了看宗荀,他们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眸光含笑,都十分耐人寻味。
我私下琢磨,这两位的年纪都比我大很多,说不定他们有些积年旧怨,也不好细问。
只是船伯一向在忘川撑船,会与宗荀有什么恩怨呢?
宗荀笑叹了一声,慢悠悠道:“淮亡,当年我来忘川苦苦哀求,你都忘了?”
船伯阴着一张脸,忽然将双桨一抛,挥袖道:“老夫不渡无缘之人!宗荀,你是三十三天魔君,想入幽冥大殿有很多办法,不必非要走这忘川!”
我暗暗吃惊,看船伯这样子是真的恼了,不想渡宗荀过忘川。
不过,宗荀是想去幽冥大殿吗?
我拉住他的袖子,仰头闻:“宗荀,你要去救李萧仆吗?”
宗荀哈哈一笑,反手握住了我的手:“去幽冥大殿未必就是救人,说不定只是想去看一出好戏。怎么样,你想不想去?”
我忙道:“我想去!”
他“嗯”了一声,点头道:“那有何难?我宗荀天上地下什么没去过?要去幽冥大殿,何必非要坐这忘川渡船?”
话音一落,我的身子立即一轻,双脚离开船板缓缓升起。我叫道:“船伯,帮我找到徐客礼,要紧要紧!”
宗荀笑道:“无妨,就算徐客礼被忘川的铜蛇铁狗啃咬干净了,我也能帮你找到那块陨玉。”
我连忙道:“不行,我要带徐客礼的魂魄回去,让柳小姐见到他。”
宗荀微微点头,道:“阿春果然是性情中人。”
我红着脸道:“也没有,只是,有情人纵然不能终成眷属,也不要死生不见。那样未免也太惨了……”
宗荀忽然握紧我的手,重复道:“是啊,不要死生不见,那样真的很惨。”
我道:“魔君,你握疼我了……”
他微微松了力道,“叫我宗荀。”
我道:“你刚才和船伯说话的态度,好像和他平辈,我都叫他爷爷的。其实……”
其实,我好像叫你“爷爷”也不过分吧……这话我没敢说出来,不确定他会不会把我抛下忘川。
宗荀被我逗笑了,摇头道:“谁说我和淮亡是平辈的?我的年纪要小他一些。”
“那……反正是比我大很多的……我才……三千岁……”
他沉吟道:“虽然你才三千岁,但我为什么觉得,好像与你认识几万年了?”
我“啊?”了一声,“有这回事?难道我长的像你的一位故人?”
我心中忽然一颤,有个了十分惊悚的猜测,记得在穷奇的幻境中,泓萧将军曾叫我为“阿芒”,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叫我,他是在叫那个早已魂飞魄散的木神句芒。
我曾经疑惑过,他为什么会将我当成木神的替代,会不会因为,我与木神相貌有几分相似。
大抵就是如此吧,不然,为何宗荀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有三千岁,他却觉得与我相识万年。
宗荀也是爱过木神的吧?即使他始乱终弃,最终害得木神魂飞魄散……
我神思恍惚,不知不觉被他带着落在石头地面上,原来已经飞过了忘川。
遍数三界,能够如此轻易飞渡忘川的,应该就只有魔君宗荀了吧?
也许帝君大人也能够,但他没必要这么做,假使他要来,船伯应该会十分乐意渡帝君过河的。
宗荀放开了我的手,十分礼貌地道了一声:“唐突。”
我回以一笑,“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停下脚步,细细端详我,点头道:“的确,有点像。”
我笑问:“像谁?莫非是木神殿下?”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叹道:“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为了一个女子。”
我默不作声,他若愿意说,我不必问。他若不愿意,我问了也没用。
他见我默然,挑眉一笑,“阿春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我道:“你若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他的语气颇为惆怅,“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回想起来,这几千年,都是虚度了。”
我问:“虚度了,是因为,没有她吗?”
他有些讶异地看向我,我道:“我可以这么问嘛?”
他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没有她,这许多年都是虚度了。”
我问:“你也是深爱木神殿下的,你……后悔,是不是?”
“是,很后悔。”
我道:“可惜,这世上纵然有观尘镜,纵然能回到过去观看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是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了。”
他也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当年你来忘川,是为了什么?”
他道:“我犯下过一个错误,她来忘川,在淮亡的船上待了三天三夜。我苦求淮亡,只想见她一面。然而,终究是再也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