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眯眼打盹,忽觉周遭寒气逼人,蓦地睁开眼睛,摇光星君不知去了何处。窗外树影摇曳,屋内的活死人则躁动不安,一群人挤来挤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这些活死人都被封住了窍穴,并没有攻击性,但面色惨白,行动僵硬,我处在其间的观感实在不是很好。
我站起身,正待推门而出,摇光星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阿芒,我觉得你还是换做男相比较好。”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摇光星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抹灰,挤在活死人堆中我竟没发现。
他解释道:“你瞧,这里都是活死人,而且都是男人。”
我一想也对,我这样子在屋里太显眼了,万一那位神仙道行高深,被他看见我,到时候想跑也来不及,还是先隐在众人中间看看情况再说。
我摇身一变,幻化为白衣书生,摇光星君抹了一把灰在我脸上,低声笑道:“桃花,你这男相也忒俊俏了吧。”
我并无男相,只是女扮男装而已,见摇光星君一脸痴笑,我道:“星君莫非是因为癖染龙阳,才不被天界众仙所喜?”
摇光星君笑嘻嘻道:“若你真有男相,便是癖染龙阳又如何?”
我指着窗外道:“星君别玩笑了,你看外边灵光斗现,那位神君来了……”
话音刚落,木门吱吱呀呀作响,外面似有大风吹来,嘭的一声撞开了房门。
我心想这位神君不仅迫害凡人,连性子也这般粗鲁冲撞,真不知是哪位神君。
天界众位上仙,南华洒脱、知秋文雅、天枢端庄、紫金沉稳,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上仙,没有一个是脾气急躁的。
门外撞进来一团金黄,我眯眼一看,却是个浑身金黄衣衫的少年。眉眼憨厚,稚气未消,看样子也才人间十六七岁模样。
嗯?天上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小神仙?我正思索,那少年的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锁定了本仙。
我心下一沉,我去!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刻意隐藏了气机,这少年还是察觉出异样?
我向后轻轻退了半步,手上蓄力,准备打架。哪知少年的神色既惊且喜,像是遇见故人一样开心。
我彻底糊涂了,难道竟是一位故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哈哈,姐姐,我找你找的好苦!”
少年拂开围在我周遭的活死人,热情地跳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来抱我。
我被摇光星君探臂揽过去,才免遭他这一抱。
摇光星君笑眯眯地道:“何方道友?我竟未见过。”
我转头问:“星君也没见过么?你在天上几万年,什么样的神仙没见过,这怕不是个假冒的吧?”
摇光星君一手将我揽入怀中,笑看向那少年,“问你呢,是不是假冒的神仙。”
少年哼了一声,不理会摇光星君,而是紧紧盯着我,道:“姐姐忘了,月老送过你一头坐骑的么?”
我“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月老送过我一头虎魁,难道眼前这一团金黄的少年竟是虎魁?
摇光星君“哦”了一声,“原来是富奇啊。”
虎魁原本有个名字叫富奇,它有个兄弟叫穷奇,那是上古妖兽,曾经和泓萧将军在冥界大战,现在应该被困在八百里黄泉。穷奇是凶兽,福奇却是良兽。
少年正色道:“我叫丽丽,仙子给我改过名字的。”
我噎了一下,连忙道:“我不知道你是公的啊,丽丽还是算了吧。”
少年认真地看着我,“仙子,我喜欢你给我取的名字。”
这虎魁喜欢我,我倒知道为什么,因为它喜欢衰煞之气。
我指了指缩在角落的那群活死人,问:“那少女吸取这些人的精元,都是为你准备的么?”
富奇道:“姐姐知道我喜欢衰煞之气,这些人来到阴都,都是最衰最倒霉的人。”
原来这叫阴都,吸引的都是倒霉鬼,我随便选个方向就来了这里,运气真是不错。
我道:“怪不得那女妖精说她主人喜欢运气不好的人,原来如此。不过运气不好的也不一定是坏人,你这样擅杀凡人,似乎不妥。”
富奇连忙举手发誓:“姐姐误会了,这屋内的每一个都十恶不赦,我取他们的精元也是遵天命册子的,没有违反仙规。”
我有些不太相信,“摇光星君和我难道也十恶不赦?”
“摇光星君是自己来的,并非我意。至于姐姐你,那只小女妖许是察觉到你衰气甚重世间罕有,所以才自作主张将你带来。”
我无奈道:“好吧,果然我还是最衰的。”
富奇将鼻子凑到我面前闻了闻,摇头道:“姐姐现在的衰煞气已经淡了许多。”
我挑眉,“还有这种事?”
富奇十分肯定地道:“姐姐本来气运空空,现在看来已经今非昔比。不过现如今姐姐的气运当中带着几分邪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摇光星君道:“许是从什么人那里沾染来的吧。”
我道:“星君此言何意?我却不明白。”
摇光星君笑笑不言,富奇道:“说到气运之差,衰气之盛,当今世上正有一人,也是十恶不赦,我正要去寻。既然在此处与星君和姐姐相遇,不如一起?”
我摇头道:“我不去了,我还有事。”
摇光星君饶有兴致地道:“我倒想看看这世上最衰之人是什么样。”
我撇嘴道:“星君不是答允过,明天要随我去找宋臣的吗?”
“你又不知道宋臣在何处,不妨咱们随富奇去瞧瞧,说不定半路就遇见宋臣了。”
“星君,我的事情很重要。”
“我知道啊,可是你自己去找宋臣的话,定然找不到。”
“为什么?”
“你可曾顺顺利利做成过什么事情么?”
诚然,不曾。我有些无奈,摇光星君竟有点说服我了。
摇光星君指了指富奇的衣裳,“这也太浮夸了,你就不能向本君这样穿得朴素一点么?你这样子怎么在人间走,太扎眼了。”
富奇道:“星君这一身衣裳也很扎眼。”
摇光星君哈哈一笑,“化成人形,脾气也大了,本君记得你的本相,脑袋圆圆的,最喜欢往本君的怀中拱。”
富奇否认:“绝无此事。”
我想起以前和富奇交换身体时他使劲往摇光星君怀中拱的场景,不禁有些感慨,那时候我迷惘无知,以为变成虎魁就能跟在泓萧将军的身后而不被察觉,现在想来他早就看穿我的把戏了。
摇光星君驱散了满屋的活死人,富奇并未阻拦,他对这些人的兴趣不大,倒是一直念着那位据说是世间第一衰的人。
我们星夜启程,人间现在妖兽横行,我们都未使用仙术腾云驾雾,打算边走边降妖除魔。
路上无事,摇光星君问起那天下第一衰人,富奇将他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出来。
那人原是个清贫书生,虽青灯苦读十年,却屡试不第,事事倒霉,命格迥异,父母亲人都死的一干二净。
有天书生在集市卖字,偶遇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小姐如花似玉,书生一见倾心,费尽心机得了小姐的芳心。
两人私下相通,一来二去之间,小姐竟有了身孕,小姐她爹是城中有名的清流,得知自己女儿的丑事,一怒之下将她打的半死。
小姐的孩子没了,腿也断了,被赶出家门,书生竟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冻死在街头。
后来书生娶妻生子,在乡间当个教书匠,三十二岁时竟中了举人,本以为要发达了,忽有一日被指认杀人,锒铛入狱,在狱中受尽酷刑,只得含冤招认。
书生的妻子儿子得了痨病死了,书生本应问斩,却遇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所以改判死刑为流放,现在正在去往流放地凉州的路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