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也是沉吟。
他倒不知,妙相和苏双鹤,或者说是和苏双鹤背后的家族,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以苏启哲的状态,近年来很难出远门,由此或可证明,妙相已经到了北地三湖。以她的特殊身份,还有大黑天的重视程度,下步棋落在飞魂城、落在苏双鹤这边的可能性非常大。
怎么那家伙,突地成了个热饽饽?
余慈又想到:巫门向以血脉为重,许多神通法力,都是通过血脉继承。血脉关系,肯定是内部最重要、最关键的联系之一。
如今巫门衰落,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巫血脉,都湮灭在时光中。包括千山教在内,真正的顶级大巫血脉,目前也只剩下幽、苏、夏、唐四家而已。
也因为如此,各家通婚,早成常态,关系更是一团乱麻。
里面具体的势力消长,就像大家族里的那些腌臜事一般,不是当事人,谁都说不清。
可经由幻荣夫人的提醒,余慈却是有了灵感:
既然是要在巫门内部行事,最有效的,不就是在血脉上做文章吗?
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思路,只不过,具体的情况,还要由幽蕊做一些侦测和评估。
余慈是带着满腹疑问,来到与薛平治居所之外湖面上的。
如今千头万绪,手下渐多,他也知道,一些事情安排下去,记得及时调度、决策便好。事事亲历亲为,一层层吃透因果环节,就是神主大能,到最后恐怕也要吃不消。
今夜与薛平治商谈,就算已经有良好的基础,也不可等闲视之。
毕竟,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两家合力,与他几可说是不死不休。
如今,她们分明已经把手伸到了北地三湖,这给了余慈极大的压力。
说自私点儿,就算让翟雀儿等大小魔头得了逞,也万万不能让那两位如愿。
作为最可能、也最坚定的盟友候选,薛平治这边,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取拿下。
嗯,反过来看,薛平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但愿吧……
余慈光明正大而来,里面自然也是早早得到了消息。他人还在湖面上,前方就是孤舟灯火,破开芦苇荡,悠然而来,船尾控舟的正是骆玉娘。
显而易见,这还是“仙引灯”的路数,以体现主家对客人的重视。
余慈收拾心情,正待飞下与她相见,意外却听骆玉娘笑道:
“且住!”
“嗯?”
余慈给弄得微怔,却听欸乃一声,同样是一舟、一灯、一人,划开水波,自芦苇荡中驶出,与骆玉娘并排而立。
操舟那人,同样是位女修,背子束裙,懒懒挽髻,一身闲淡打扮,便如在湖上游玩的哪家娘子,中途遇友,兴起而至,笑盈盈看过来。
飘在湖上的灯火,在她笑容里莫名就是黯淡,便是一旁自有独特硬朗气度的骆玉娘,似乎都有些失色。
似曾相识的绝美容色,让余慈一下子愣着,只在耳畔听闻骆玉娘笑道:
“两边都在,天君选哪个?”
总算余慈心志过关,很快回神,见骆玉娘戏谑之意甚重,心里倒是愈见轻松。
今夜的商谈,虽是随着那位故旧美人儿的到来,陡然复杂起来,可他还是很喜欢这般赴约遇友的情境,让他几日来时刻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脑子也变得更加灵活。
余慈哈哈一笑,已有了定计,径直落在骆玉娘……旁边那条船上。
随即,他抱拳施礼,慨然道:“止心观外一别,四十载流年偷换,故人依旧当年颜色,实乃不胜之喜……慕容师姐,别来无恙?”
是的,与他不过数尺之隔的绝色佳人,正是当世第一灵巫,有“洗玉飞烟”之称的慕容轻烟!
这位女修身世复杂,为人也观之不透,和余慈却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生死交情,突见故人,余慈心中不免一番惊喜。
虽说严格意义上讲,他和慕容轻烟已经不是首度“重逢”了,甚至说,彼此之间的“交流”和“碰撞”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慕容轻烟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投过来的视线,依稀也有些感慨,但很快就被那浮云变幻般的迷离色彩所遮掩,她莞尔笑道:
“修行中人,三四十年岁月也不算什么,倒是余师弟在短短数十年间,鹏程万里,一飞冲天,才真正可喜可贺!你我初见于南霜湖,深不过十余丈,而今再见之洗玉湖,却难测其底,师弟在这三四十年间,或与此相类?”
正如余慈记忆中那样,慕容轻烟美色天成,后天更练就多变气质,仪态万方,只要她愿意,定然能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一旁的骆玉娘又是着恼,又是奇怪:“这是什么道理?我还以为天君要脚踏两条船呢?”
来不及细想骆玉娘话中是否另有深意,余慈又是一笑:“骆道友说哪里话来?我之所以到慕容师姐这边,他乡遇故知是其一;这第二么,也是客随主便……”
“慢来,什么客随主便?”
“难道不是吗?元君请两位同来,其意明确,正是要告知,今晚上除我以外,还有别的客人。慕容师姐是一位,另一位让我猜猜……莫不是夏夫人到了?”
骆玉娘和慕容轻烟相视一笑,余慈便知自己猜测无误。
能在薛平治处,见到夏夫人,不算是什么特别意外的情况。
作为非洗玉盟的势力,要在碧霄清谈上争夺一处虚空世界,薛平治定然要交接外援,而之前不管是华夫人还是余慈,都是未定之数,她又岂能没有别的依仗?
薛平治一步到位,与碧霄清谈上最具掌控力的人物牵上了线,也是她的本事。
其实,余慈早先已经得到过相关情报,如今只是进一步确认而已。
倒是他心中颇有些微妙:
唔,刚赴了苏双鹤的宴请,如今又与夏夫人见面,这种“左右逢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他又该怎样去利用这种形势呢?
在余慈思虑之时,慕容轻烟和骆玉娘引棹回舟,齐齐没入芦苇荡中。
错乱的光影中,余慈听得身后女子轻柔呼吸,本想说话,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