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喝醉了的慕羽很不安分。
“我要下车……我要去找林薇姐……”她含糊不清地嚷着,伸手就要去开车门。
陆震言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禁锢在怀中。
慕羽双手乱抓乱拍着,挣扎着要从陆震言的怀里挣脱,“放开我,坏蛋,流氓……”
前排出租车司机警惕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毕竟有不怀好意的人趁女孩子喝醉了把人家带走的事情,没少发生。
陆震言俊脸黑了黑,一只手将女孩的两只手抓住了,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道:“慕羽,你看清楚,我是谁。”
慕羽动弹不得,水眸睁得大大的,带了几分茫然和迷惘,仰着小脸望着陆震言好一会儿。
此刻她被陆震言搂住,整个人几乎是依偎在陆震言的怀里,两只纤细的手腕被攥在陆震言的手掌中,仰着脸的时候,嘴唇快要碰到男人的下巴。
男人一双黑眸如寒潭般深邃清冷,鼻梁挺直,菲薄的唇紧紧抿着,更显得下颌弧度坚毅冷漠。
饶是慕羽都醉得不太清醒了,可是对着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庞,也是呆住了。
男人冷冽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好半晌,她终于呢喃出声:“陆,陆震言……”
“知道就好。”男人放开了慕羽,低沉的声音显得冷淡:“乖乖坐好,不要乱动。”
先前揽住她的温暖怀抱骤然一空,手腕上的力道也松开消失,竟让慕羽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陆震言的一张俊脸杀伤力过于强大,还是她真的意识到,身旁坐着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陆震言。
此后,慕羽不吵不闹,一直低垂着头,很是安静地坐着,眼神有些发直,也不知道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车到目的地,慕羽也很乖地跟在陆震言身后下了车。
她的脚步有些不稳,但,上前扶住她的并不是陆震言,而是早就等在门口的袁妈。
女孩眉眼低垂,就那么被袁妈扶着,乖巧安静又顺从。
袁妈忍不住愣了愣。有那么一瞬,感觉好像是五年多前,那个时候的小小姐又回来了似的……
“袁妈,带她上去洗澡休息。”男人面无表情地吩咐。
袁妈连忙答应着,扶着慕羽上楼时,被慕羽身上的酒味给惊到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本来还担心慕羽会闹腾,但出乎意外地,慕羽很是配合她,让洗澡就去洗澡,让换衣服就换衣服,让睡觉就真乖乖躺在床上睡下了。
可是那一双氤氲着醉意和水汽的眸子,却只是茫茫然地睁着,浑然好像神游在另一个时空里一般。
袁妈帮她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地退出门。下楼时,陆震言坐在沙发里,不知跟谁在打电话。
听到袁妈的脚步声,陆震言挂了电话,回头:“睡了?”
“睡了。小小姐乖得跟什么似的,很听话……”
睡了就好。
陆震言抬手摆了摆,示意袁妈下去。袁妈不敢多问什么,悄声退下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陆震言一个人。后背微微靠在了沙发上,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累之色。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便是在飞机上,也是揪紧了一颗心,未曾有片刻休息。
此刻确认慕羽终于无恙,绷了一天两夜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抬起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陆震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先前慕羽喝醉了哭着对林薇说的那番话,他自然都听到了。
不是不动容的。
许宗桓说,慕羽的病早就好了,也不存在有两个人格。他本以为小姑娘心性会成熟稳定许多,会很清楚地看到她和她之间,几乎是难以融合的沟壑。
可是没想到,她却一如当初。
最早慕羽第一次以大夫的名义来陆宅时,他本决定要将她拒之门外的。
可是当许宗桓告诉他,慕羽为了争取来陆宅给她看病,是如何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研究失眠症相关的大部头着作,几乎拜访了所有在这一领域的资深大夫,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或许,是因为那日,从许家老爷子的生日宴上回来时,慕羽握着他的手,陪在床边的那几个小时,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沉睡的滋味;也或许,在那一晚之后,便连他自己,也难以抗拒内心深处极其隐秘的想要见到她的渴望。
他最终还是同意慕羽成为他的主治大夫,每周上门一次。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每周一次的复诊见面,每晚那如约而至的婉转曲声,于他而言,仿佛是另一种比失眠症还要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不曾见面的时候,一颗心还能波澜不惊。可是短短一个月不到,这波澜不惊的水底下,却已经暗潮涌动。
如果再这么放纵和慕羽的见面,他怕自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一晚,慕羽不知道怎么了,吹出来的乐曲心绪重重,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第一次,主动去找了慕羽。
结果发现她蜷成一团,满眼是泪地抱膝蹲在那里,看到他,可怜巴巴地说,自己饿了。
看到她哭的刹那,心仿佛就软得一塌糊涂,毫无原则地开车带她去吃饭。
可是车子载着她回来,看到女孩欲语还羞的样子,分别时眉眼里甜蜜的笑意,陆震言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
不该靠近慕羽的。不该给自己,也给她不切实际的奢望。
所以此后好些天,他推说工作忙,对慕羽避而不见,便是约好的复诊也以工作忙推掉了。
再之后,大哥陆径川的忌日到了。
因为睡眠不好几乎很少做梦的陆震言,在陆径川忌日的前一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径川满身是血,就那么靠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就那么看着他。
陆震言遽然惊醒时,浑身都是冷汗。
近两个月来游移不定的繁杂心绪,仿佛乍然被一盆冷水当头浇醒。
陆径川从始至终都不希望他和慕羽如何,而狄锦诗才是陆径川曾经为他选定的女友、未来的太太。
若是陆径川还活着,他固然绝不会遵从。可是陆径川不在了,死在了慕情的枪下。
慕家和陆家的恩恩怨怨,就算和他和慕羽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又怎么能如此自私,枉顾父母的死,大哥的死,和慕羽再有所牵连。
所以当他做出决定时,也就很快采取了行动。果断,决绝,不留半点余地。
直接给许宗桓打电话,中止了慕羽的来访。
试着让自己的生活里,有另外一个女人。
狄锦诗对他是什么心思,他从来都知道。
只是以前,总是淡而远之,现在,他却强迫自己去慢慢接受狄锦诗。
当慕羽那一晚来找他时,其实就在他和狄锦诗走出大厦旋转门的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花坛边淋着雨翘首以盼的女孩。
故意帮狄锦诗撑起了伞,故意虚虚地揽住了狄锦诗,故意当着她的面,答应了狄锦诗的邀约。
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却不意,她拦住了他们。
她浑身都被雨水淋湿,漆黑的长发覆在白皙的脸颊上,更显得脸色无比苍白。
他承认自己在那一刻,看到这样的慕羽,再次心软了。
带着女孩上楼,面无表情地用最伤人的话语,想要斩断她所有的念想。
他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毫无血色,看着她极力露出一个苍白勉强的笑容离开时。
心里仿佛也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
不是不抱歉的,不是不心疼的。但他似乎别无选择。
本以为和慕羽之间,会到此为止,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可是许宗桓打来电话说慕羽出事时,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骤然抓紧,在那一瞬间濒临窒息。
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紧急赶到派出所时,看见女孩烧红了脸蛋,就那么无助脆弱地缩在长椅里,他再次没能控制住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想,抱着女孩就去了医院。
因为不放心她,所以让小艾过去照顾她,连着几天陪她去医院输液。
他本来是不该这样做的。一如他现在,不该来兰城找慕羽。
让祝承抑或是萧影来,便足够了。可是他却还是来了。
从来在任何事情上,都还算得上冷静自持,根本没有什么能轻易搅动他的心绪。
唯有慕羽,是个例外。
一旦涉及到慕羽的事,无论理智怎样告诉他,不该,不能这样做,但实际行动,却必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如此这样反复,对他,对慕羽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震言坐了很久,才拨通了祝承的电话,让他带着小艾坐明天最早的航班,来兰城。
慕羽既然无事,那他,也该回京都了。
挂了电话,又坐了一会儿,陆震言缓缓站起身来。一转身,便看到了穿着睡裙站在楼梯口的慕羽。
女孩的黑色长发凌乱垂落,脸颊上因酒醉而起的桃红未散,一双眼眸水润迷茫,就那么怔怔地看过来。
他竟是不知道,慕羽是何时站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