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黛终于拿正眼看陶士铭,但还没等她开口问问题,陶士铭已经耐不住『性』子,急切的劝说:“阿黛,你千万别去!那里如今要起战事了,太危险了!聂珑要回去,那是因为他的根底都在那边,他有必须回去的理由。可你没有,你千万别跟着去涉险,不是闹着玩的。”
顿了顿,他又说:“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同你说的那些话吗?阿黛,我是认真的。失去才懂得珍惜,我便是这样的笨人。可我真的觉得你很好,真的,我想和同你重新开始,你和你在一起吧!你离开聂先生,和我在一起吧!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的。我还能比他给的更多。”
最后,为怕宁黛不能脱身,陶士铭又给她打强心针:“你是不是怕他不肯放过你?没关系的,我可以找人去劝说他。我认得人的,那人和邱教授也认得,和聂先生关系很不错的,对方说的话,聂先生会给面子的。”
宁黛听完他的真情告白后,沉默了半晌,随后开口,跳过那些情情爱爱的话语,只问他:“你刚说那边很危险?”
陶士铭点头。
宁黛再问:“聂珑要回去?”
陶士铭愣了下,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多了。
原来她不知道,聂珑什么都没同她说?
陶士铭顿时懊恼起来,心想聂珑是不是根本没准备要带宁黛走。如果是,那自己这番话说的,岂不是多嘴。
宁黛看着他满面懊恼的神情,屈着手指叩了叩桌面:“问你话呢。”
陶士铭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点完头,又问她:“你不知道?”
宁黛很坦然:“不知道,很多天没联系了。所以到底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陶士铭又犹豫。
宁黛见状,不耐烦的再次叩了叩桌面。
陶士铭望了望她,不敢做什么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宁黛。
各大报纸这两天统一刊登出一则被泄『露』的加密电报,电报上明确说出,瀛军想将十里洋场作为登陆点,以此达成战事的第一步。原本战事的发起时间,是在一月后,但由于电报的泄『露』,给了守军对应措施的时间,守军打算反守为攻,先一步粉碎瀛军的计划,日期则定在十天后。
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陶士铭恰好得知聂珑购买了返回那边的车票,还得知聂珑的回去与这场避无可避的战事有关,这才立马跑来了宁黛家里,想来阻止她。
宁黛听完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陶士铭在旁边紧盯着她,神情中全是急切,就怕宁黛脑子不清楚,会说出要随着聂珑一起去的话。
宁黛思忖了片刻后,重新开口,却是松口气的样子:“真好,那聂先生那边不用我费神处理了。”
陶士铭的目光里顷刻全是欣喜。
她这么说,就是不会和聂珑一起走了?
太好了……
“陶少爷,多谢你带来这么个好消息。你还有其他好消息要分享吗?没有的话,你也可以走了。”
陶士铭才刚染上的喜悦,顿时被浇了一头冷水。
他苦恼不甘的叫:“阿黛。”
宁黛瞥他眼,淡着声说:“叫魂吗?上回时,如果没有聂先生打断,我倒是挺想逗逗你的。不过你还是感谢聂先生吧,是他免你一场玩笑。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你背两首诗,说几句情话,我就会动心?”
陶士铭急急打断:“我是真心的,你给我机会,我给你看。”
“不看!没兴趣看。”宁黛拒绝的干脆:“你真该庆幸,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现在手里还有这么多家产没处理完,我的所有精力都在考虑这个,没有时间来理你。不然……”她哼笑了两声,尽在不言中。
陶士铭问:“走?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儿呢。”
陶士铭被怼的没脾气,想了想,赶紧说:“你去哪儿,我陪你去。”
宁黛又是哼笑,还想怼他,但想了想后,临时改口,好整以暇的说:“随你。”
等将陶士铭撵走后,宁黛看着桌上摆开的财产,继续头疼如何合理安排。
晚上的时候,聂珑来了。
见的情景,和陶士铭来时见的一样。
他笑了下,好奇问道:“夜里晒这些,是要吸收月光,以期再生出一些来吗?”
宁黛双手托着腮,闻言抬眼望了他一眼。
视线从他带笑的面上,一路移到他手中的绅士手杖,忽然问:“聂先生,你这腿,是逞凶斗恶时伤的?”
聂珑笑意顿了顿,径自走到一旁坐下。
这个问题,并不是宁黛第一回问了,只是聂珑口风严实,愣是没说起过,外边的人也是个个守口如瓶,所以宁黛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这回再提起,其实也并不抱什么期望他会回答,见他无意说起,宁黛也就顺势换了话题:“既然腿脚不方便,就要特别小心点啦。不方便的地方,最好少去,别太把自己当正常人。”
聂珑笑了起来,这样的话里有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笑意挂了一阵,他忽然道:“过两天,我要回南边。”
宁黛波澜不惊的应了声:“哦。”
聂珑说:“南边有些事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宁黛点点头,接的快:“好的。”
聂珑停下还欲讲的话,定定的看着她,将一部分话剔去,重新整合了语言:“南边眼下事多,也不方便带你过去。你先留在燕京,等我那边的事都忙完后,再来接你。”
宁黛放下一只手,改用一手支起下颌,如此也抬高了视线与聂珑的目光相对。
她莞尔一笑:“我是不是该祝你一路顺风啊?”
聂珑正要开口,她抢在之前又说:“要不还是祝点实际的,祝你余生都顺风。”
他凝视着面前的人,她说话时的语气总是不正经,可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真心。
余生都能顺风。
确实是最美好的祝福。
他勾唇笑了起来:“谢谢。”
笑对了一会儿,宁黛顺势抛了个媚眼:“晚上留下来呀?你都没在我这里住过。”
聂珑不禁笑出了声。
夜里,情绪激烈。
或许是感觉有所不同,两人都觉得史无前例的和谐满意。
事后,聂珑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她的背。宁黛惬意的将眼眯成一条缝,不知睡没睡着。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一道声音轻声说:“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家庭,可突然间,又期望有个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子。”
过了很久,宁黛呢喃:“不存在的。”
聂珑没听清。
“背首诗我听听吧。”
宁黛噗嗤一笑:“聂先生,你这是……”
聂珑重复:“背首诗我听听。”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沉默。
“没了?”
“没了。”
又沉默。
“你这是在欺负我这粗人没有文化?”
宁黛笑了,过了会儿,拖着懒懒的语调背了一段不着头尾的诗词:“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背了一半又没了声,聂珑忍不住叹气,他低下头看,却见宁黛已经睡着了。
……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聂珑再坐了会儿就回去了。
再过了一天,就带着乘火车南下。
他走的那天,宁黛没去送他,聂珑也没让她去送。
过没几天,南边战事正式打响。
一时间人心惶惶,但同时也更加激发了邱严清、陶士铭这些文人的创作思路,各种或慷慨或激昂的锦绣篇章像撒钱一样,铺满各处。
战事持续了一月多,聂珑的副手忽然造访了宁黛的住所。
“薛小姐,这是爷让我特地带来给您的。还望您收下。”
宁黛接过对方递来的纸袋子,上回拿到这样的纸袋时,还是聂珑将薛家那半份家产给她时。
纸袋里装的,也是地契钱票。
那间至今没再开起来的仙乐舞宫的地契,聂公馆的地契,并一些银行钱票。
宁黛看完东西,抬头看副手:“聂先生这是?”
副手说:“薛小姐别误会,爷很好,只是南边的事情一时间还没办好,他分身乏术,又怕你等的急,所以先谴我来,将这些给您。爷说,您喜欢这些,有了这些,应当不会这么快将他忘了。”
宁黛扑哧而笑:“这是在明说我拜金喽?”
副手不懂“拜金”的意思,便没有回答。
宁黛问他:“一直没问过你姓名,你叫什么?”
副手答:“聂效忠!”
宁黛无语,顿了下问他:“是效忠的那个效忠?”
聂效忠并不是很理解,只能茫然的跟着说:“是效忠的效忠。”
宁黛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聂效忠完成任务后,很快又回了南边。
时间匆匆又是一月多,南边的战事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醉生梦死的十里洋场不知已成如何模样,锦绣文章却由北至南,传了一篇又一篇。
宁黛将多出来的家产与之前的放在一起,最终决定将这两份家财一起变现,凑了笔可观的费用,全部捐给了燕京大学造学楼。
大学校长为表示感谢,特地郑重承诺,等学楼落成后,将用她的名字,命名为:薛宁黛楼。
宁黛当即推却的摆手:“哦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校长道:“请薛小姐不要推辞,您是慈善名流,于情于理啊,这都是应该的!就这么定了。”
宁黛噙着得体的笑,想了想说:“那要不这样吧,我给您出个概念版设计稿,建两座双子楼吧,一座叫薛宁黛楼,一座叫聂珑楼,校长你看好不好?”
校长目光猜疑了下,但最终什么都没多问,点头就说好。
三天后,宁黛就将她那个概念版设计稿交给了校长,校长拿到后,又是一通商业夸赞,说宁黛的图纸实在设计的绝妙。
宁黛笑的合不拢嘴,但言辞里还是假正经的很。
“哦不不不,校长你真是太夸赞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
燕京大学的两座学楼,由于战事波及,间断造了几年才总算完成,等到最终落成的时候,捐楼的人却早已经不在这世上。
等楼落成题字时,由一代大文豪邱严清和其夫人祝楚君共同题词。
而在两座楼落成的五年后,陶士铭由国外深造归国,第一时间便去看了这两座楼,又在楼边题了新词。
随后,他便接受了邱严清的邀请,留在学校里任教,薛宁黛楼,便是他教学生涯出入最频繁的一座学楼。
每每出入薛宁黛楼,他总能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南边的战事依旧持续三个月多,仍不见终止。
她捐完了家产,打发了陈妈,独自收拾起了行囊,说要出国去了。
他听了消息,跑去送她登船。
她穿着一身旗袍,身段婀娜,引得周遭登船的人都投来视线。
他对她保证:“你等我,我坐下一班船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冲他笑了笑,转身登了船。
七天后,他也登了船,前往她去的国度。
他信心十足,虽然宁黛什么都没说,但他一定可以找到她,因为与她同船的,有几个他认得的人。
可没想到,等他到了国外,找到了那些认得人,却得到了一个噩耗,说船快要靠岸前,她落海身亡了。
泰半的人都看见了,她是自己跳海的。
水手们第一时间下海去救人,可把人救上来时,早已经没了气息。
陶士铭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在异国他乡消沉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后,那些相熟的朋友才敢领他去墓地扫墓。
随后,他便将墓地当做家,天天依着墓碑而坐,万事不知。
最后还是朋友们看不过眼,消息传给了国内,由邱严清出面,才将陶士铭点醒。
这之后,陶士铭便在国外学习。
学成归国那年,陶士铭将宁黛的骸骨从海外迁了回来,没顾父母的反对,葬了家里的祖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