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兄弟情义
夏浔陪同朱高炽等人离开中山王府去王驸马府的时候,罗克敌正和平常一样,在他的书房里整理着他收集的地方上的消息。这些消息很杂,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诸如什么昨儿个朝天宫左大殿着了火,半山寺的yin僧在地窖里囚禁了一个进香的少女、昨天逃出来告了官,武定桥下淹死个孩子,国子监的张三和李四因为拌嘴打了一架,鸡笼早市上的猪肉价格比前天贵了一文……
曾经,这些东西都是要呈报给皇上的,皇帝高高在上,即便是朱元璋这样起自布衣的一代帝王,数十年深居大内,想要了解民情,也只能通过这些渠道,了解这些消息,显然对统治者越过官吏们直接了解到真正的民情大有裨益,可以使他们免受官僚méng蔽。
然而自从锦衣卫被取缔了大部分职能之后,就连打小报告的权力都没有了,罗克敌并没有吩咐下边停止这些情报的搜集,可是每一次像以前需要呈报圣上似的,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的时候,心中都不无伤感。
可他仍然坚持着,虽然皇帝不再需要这样消息了,可是当初安插在京师的耳报神们仍然按照他的规定,每天送上这些消息,许多看似无用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得有用。然后,他把这些五huā八门的情报分门别类进行整理之后,就发现了有人低价出售房产田产的消息。
出售房产和田产的消息很多,他的探子们上报的,是看起来有些不合情理的几起,这几起财产处理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急!
其中一起低价出售房产的事件标注了原因,房主参与了地下赌坊的下注,赌燕王不敢进京,他输了。被索债甚急,无奈出售房产。
罗克敌只是一笑,又拿起了剩下的几项事件的记载,发现其中两起都是田产的低价出售,这两处水田都是上等的好田,无虫害近水源,但是两家水田的主人都是不惜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将水田出售了。
罗克敌注意到这条消息,是因为其中一处田产的主人叫杨旭,紧接着,他就发现另外一处田产是由一个叫谢lu缇的女人替她的干娘出面抛售的,而这个女人,他记得似乎和杨旭有某种关联。
当他抽出杨旭的秘密档案查阅之后,罗克敌发现这个女人就是杨旭曾经的那位未婚妻。然后他就发现,这个女人把自家的房产也悄悄地变卖了。拈着这几份报告,罗克敌陷入沉思当中,沉思半晌,他把这几份报告单独抽了出来,在上面批复:继续调查、特别关注。
随后,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
锦衣卫上下都知道,罗大人在书房处理公文情报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除非是宫里有旨意来。但是从前几天北平布政使司奏报燕王患了疯疾,恳请燕世子返北平开始,罗克敌的属下就多了一条特权:有关燕世子的消息,可以随时禀报!
赶来禀报消息的人是他安排在暗处监视燕王世子的。他并不是信不过杨旭,只是认为有明有暗,多重监视,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而这些安排,他没有必要知会杨旭,因为他才是掌握全局的人。
这些暗探给他送来的消息是:燕王世子的一些shi卫,今天一早陆陆续续离开了中山王府,扮作各sè人等,分别从不同的城门离开了南京城。凭着多年从事秘谍工作的经验,罗克敌马上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当他随后得知燕王世子要和怀庆驸马去东城城郊赛马之后,他终于确定:燕王三子要逃了!
燕王三子怎么可能潜逃?没有内应、没有关防,他们这些远道而来,根本不熟悉江南地理的北平来使根本就是插翅难飞。在锦衣卫的公开监视下,为何能有大批的燕王府shi卫乔装打扮悄然离开而没有受到盘问和阻拦?如果没有内贼,那么第一个向他报告这种消息的,就不会是他派去的暗探,而应该是杨旭。
再联想起杨旭悄悄变卖家产的事情,罗佥事终于做出了一个让他更不敢置信的判断,但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因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应该有一个理由,除非他是疯子。杨旭显然不是疯子,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早就是燕王的人?
想想杨旭清白的身世、毫无破绽的履历,除了曾经的北平之行,那时在燕王府养过几天伤之外,他不曾和燕王府再有过什么瓜葛。可他现在却抛家舍业,为了一个注定了要垮台的燕王卖命,难道他从那时起就被燕王收买了?
燕王许了他什么好处,他要如此卖命?而且由此推断,难道燕王早就准备造反了?否则燕王何必煞费苦心,huā大力气收买锦衣卫的人?如此说来,杨旭当初从青州擅自返回江南,也是出自于燕王的授意了?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想到燕王心计的如此之深沉,罗克敌不禁暗暗吃惊,同时也深为痛心。他手下虽然还有很多人手可用,但是可堪造就的人却太少了,他需要鹰犬、需要爪牙,更需要一个继承人,一个沉稳老练、能着眼全局、能像他一样,为了一件事、为了一个目的,无限期的、无限耐心地守候下去的人。
这个人他找到了,那就是杨旭!
杨旭也真是能忍,真能沉得住气,直到他要行动的当天,才安排家人迅速逃离,如果杨旭的家人提前几天就离开金陵的话,一定瞒不过罗克敌的耳目,也就不会有今日燕王世子的脱逃了。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实是可堪造就之才,可惜他却明珠暗投。
一股怒气充溢了罗克敌的xiong膛,他本来是把杨旭当成香火传人来栽培的。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罗克敌已经很久不曾杀人了,但是他现在非常想杀人。他想亲手宰了杨旭,剜出杨旭的心肝,问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辜负自己的信任和栽培。
“驾!”
罗克敌扬手又是一鞭,连鞭梢都带着他掩饰不住的怒火!
策马如飞,扬鞭如剑,剑指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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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逃得好不狼狈。
一个擅长潜伏匿踪与反潜伏匿踪的特务,被一群擅长潜伏匿踪与反潜伏匿踪的特务追踪会怎么样?
结论就是:很惨!
因为尽管是在最易藏身的密林当中,他也无法施展所懂得的种种隐藏术、匿踪术,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跑,不停地跑,唯有这一点是没有破绽的,只要你跑得够快,你就是安全的。
密林遮天蔽日,一旦陷身其间,连太阳的位置都看不到,被人追着东奔西跑,最后必然的结果就是不辨东西,夏浔这时才注意到,一个在现代社会野外作战的士兵必备的法宝:指南针,他身上并没有。
好不容易跑到一处林木稀疏的地方,抬起头辨明了方位,夏浔正待向正确的方向逃去,刚一举步,眼神忽然一动,好象察觉了危险的野兽。他马上按住了刀柄,背微微躬起,仿佛一头即将跃起择人而噬的猛兽,黑亮的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一棵大树,沉声道:“出来!”
一阵细碎声响,那是树下的枯枝败叶被人踩到的声音,然后刘玉玦慢慢出现在树下。
夏浔一怔,微微直起了腰,说道:“玉玦?”
刘玉玦苦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失措和伤感,还有一些茫然:“大哥教我的蹑踪之法果然管用,我是第一个找到大哥的。”
夏浔也不禁苦笑:“玉玦,你要擒我回去吗?”
刘玉玦目光微微一垂,看着夏浔仍然紧握的刀柄,幽幽地道:“我……是大哥的对手吗?”
夏浔微微有些疑huo,刘玉玦的语气,让他听不出这句话是说刘玉玦的武功做不了他的对手,还是说,刘玉玦这个人不做他的对手。
刘玉玦抬起目光,凝视着夏浔,低声道:“大人很器重你,据我所知,大人麾下,他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浔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玉玦,有些事,我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人各有志,如果玉玦还念着你我之间的兄弟之情,那就不要与我交手,我不想与你兵戎相见。”
“我当然不会与大哥交手,哪怕我有与大哥动手的本事,我永远不会!”
刘玉玦一面说,一面慢慢闪向道路:“朝廷不日就要对燕藩下手了,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大哥在这个时候选择燕王,实是不智之举。”
夏浔笑了笑,答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又或许……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我是可以站在皇帝一边的,如果我站在他一边,我相信,燕世子和两个郡王不会有机会活着离开金陵,燕王朱棣也很可能会束手就缚。问题是,我不喜欢这个皇帝,非常不喜欢,在我看来,他根本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无论纵横四海,还是内外交困,不管任何时候,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何等豪迈,这是多硬的骨气?我本来以为,我是要追随这样一位豪杰,现在我才知道,这一切离不开我的努力,男儿有功业如此,人生何憾?”
刘玉玦听不懂他后面的一段话,却听得出他对皇帝的鄙夷和不屑,不禁惊讶地道:“皇帝是我们能选择的吗?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皇帝,是君父,是受命于天的天子!”
夏浔注视了他一眼,深深地道:“你当他是天子,他才是你的天子!我不当他是,他就不是!”
“如果你不动手,那么……我要走了!”
夏浔举步走了过去,刘玉玦注意到,夏浔的手一直按在刀上,心中不禁黯然:“大哥还是对我存了小心,其实……我不会害你,真的不会害你,永远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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