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断事升堂了。
两旁军士拄枪而立,众人拱着朱高炽进来,大殿下先落了座,众人才依着官阶高低,从杨旭到郑赐,再再薛品依次落座。
朱高煦和陈瑛还没来,众人坐下,茶水奉上,候得片刻,朱高煦和陈瑛才仓促赶来。他们迈步进了大堂,刚要走向自己的位置,忽然即是一怔,觉得有点古怪。仔细一看,才觉察,位置有了转变,听审的位置原本只有两张书案,一左一右,别离属于两位皇子,接下来是三位旁审官的位置。
现在似乎旁审官的书案增加了,以致于主审、听审、旁审,对整个公堂形成了一个半包抄的结构。朱高煦和陈瑛定睛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朱高煦指着杨煦,讶然道:“杨旭……为何还在堂上?”
这时坐在最外侧的郑和站了起来,向朱高煦谦和地一笑,道:“因双屿卫通倭一案,与辅国公一案有了关联,今辅国公陈冤得雪,皇上特许辅国公与两位殿下一同听审。奴婢受了皇上叮咛,也来瞧瞧,回去也好把此事的结果对皇上有个交待。”
“,郑公公也在?原鼻如此,那么……郑公公请坐吧!”
他人不知道,身为皇子,朱高煦可知道侍候在父皇身边的这几个太监如同父皇的亲人一般,宠任非同一般,便向他颌首略作示意,语气比较客气。随后,他那双喜怒内蕴丝毫不露的眼睛又看向夏浔,夏浔坐在那儿,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很是和气,就像平时见了他的样子一样。
朱高煦也笑了,又向夏浔点一颔首,举步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的神情、举止无懈可击,看起来很是的淡然,腰间的玉佩稳稳的,袍袂丝毫不荡,可是夏浔的目光却落在他的官鞋上,嘴角便向上一牵,似笑非笑。
黑缎面的厚底皂靴,靴底弹性很是好、穿戴铮适,这是金陵“乌金堂”专供官员们的官靴,手工技艺一流,只这一双靴子便得花销四贯宝钞。朱高煦每一脚踩到地面,那靴底儿城市深深地向下一沉,然后才恢复它的弹性。也不知朱高煦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浑身的怒气都压在了脚下,没有宣泄出来。
夏浔淡淡一笑,攸一回眸,忽地看见朱高炽的目光也正瞟在弟弟的靴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这个朱胖,人皆称道他宽厚仁义,他的宽厚仁义显然与朱允坟那种假仁假义不合,却又与传统意义上的宽厚仁义也不合。似乎人们一起宽厚仁义,就成了老实已交、缺心眼儿的代名词,可这朱高炽显然不是,他的脾性和胸襟或许很宽大,可是这个人绝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
皇家不出老实人,也出不了老实人。一个那样的老实人不成能镇守着以朝廷叛逆的名义所组织起来的处所政府,并且治理北平、永平、真定等地一连四年,始终不出什么纰漏,让他老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冲锋在前,征战天下。
朱高煦和陈瑛落座,环顾堂上,此时公堂上的势力对比明显倾向到朱高炽一方了。
郑和今天只带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来,只听只看,不会表达什么意见,可是在整个形势已经对杨旭有利的情况下,他坐在这儿观战,已经等于是皇帝派到杨旭那边的人了,他不需要拉偏架,只需往那儿一坐,就足以对任何想要弄虚作假的人形成足够的震慑。
骑墙的薛大人坐在那儿,左顾右盼一番,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眼下这局势,该倒向哪一边,他还看不明白么?
“啪!”
受审的人不是国公,龙断事也就有了底气,这惊堂木拍得又脆又响。
“来,将人……将嫌犯许浒等人暨一干人证物证带上堂来!”
夏浔那番教诲,他显然是记住了,起码当着夏浔的面,嫌犯就是嫌犯,他是不会再称做人犯了。
许浒、王宇侠被带上堂来。王宇侠枷锁脚镣一身,原本骨骼奇伟粗壮的一条大汉,神色竟十分的憔悴,显然在狱里被折磨的不轻。许浒就更惨了,他的双眼和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一片暗澹,一蓬杂乱的胡子掩着他的脸,那张瘦脸已经看不出来是双屿岛上纠纠勇武的第一条好汉了。
他们两个在狱里肯定要吃苦头。
许浒中了枪,洛宇不克不及坐视这个重要人物死失落,只好找了郎中给他诊治,不过也只限于那时的抢救和治疗,而后无论是在医药还是饮食方面,就与一般的监犯无疑了。换句话,他中弹之后那时没死,洛宇就不克不及让他死失落,可是恨不得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交到五军都督府后,在刑部和五军都督府共同予以看管的时候死失落。
战场受伤,创伤难愈,生机渐绝,故而病死,这就与他羌关了。
可这许浒根柢好,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死,不过他现在真的是奄奄一息了,今天过完堂,如果官司输了的话,他一定要死;如果赢了的话,也不知他还能不克不及撑得过去。
夏浔看见两人的情况,眼圈马上就红了。通过潜龙秘谍的刺探,他早就知道这两人现在的情形,可是听见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但他现在只能忍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爆发的时候,许浒的冤案要翻,靠的是真凭实据,不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同时,他还要随时捕获战机,尽可能地予以对方更大的破坏。
这不是个人恩仇,而是两股势力之间的斗争,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尽量破坏仇敌的关系、人脉、削弱他们的势力,把机会阐扬到极致……所以……冷静,一定要冷静。
王宇侠冷冷地看着堂上的众官员,那似冰般寒冷的目光深处,藏着火一般的愤怒,忽然,他看到夏浔也坐在上边,先是愣了一愣,突然回过味儿来,抢步一前,双膝跪倒,未曾话,泪已长流:“国公,卑职冤枉、冤枉!”
“王宇侠,本国公不是主审官!”
夏浔先是公事公办地了一句,然后目光向旁边一扫,道:“今日的主审官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龙大人,旁审是刑部尚书郑大人、大理寺卿薛大人。们这件案子,已然上达天听,皇上对此案甚为重视,又派了大皇子、二皇子、本国公以及内监的郑公公一同听审,以确保此案审理,公正廉明!”
夏浔道:“所以,尽管安心,起来,有什么冤屈不服,只管对主审官诉,是非过,今日总要有个定论的!”
这话的何等清楚,王宇侠虽未过书,这话里的意思却听得出来,他在狱里可不知道辅国公也有身陷囹圄,这才刚刚洗清罪名。他还以为今日这般豪华的阵容,全是辅国公为了替他们申诉冤屈才搞出来的,心中感激不尽,又叩一个头,这才站起走到一边。
许浒是被抬上来的,此时已气若游丝,根本不了话,只是他那坚强的意志在吊着他的命,他一定要亲眼看到结果。这人显然是没办再审了,被告一方只好由王宇侠一人来进行申辩。而举告一方这回则进场了三人,别离是观海卫派来的一名百户,洛宇的一名亲兵,以及如今已成了构陷国公嫌犯之一的太仓卫校尉任剑。
任剑是戴着枷锁脚镣上来的,这等情形看在那两个军官眼里,马上即是一怔,神色便卒些慌乱起来。
案子开审了,洛宇提供的证据包含偻船的旗帜、倭人的尸体,以及这几位做为这场战争始末见证人的将校。
案子一开审,两下里便公公有理,婆婆有理,陷入了胶着状态。
依着这几名军校的,双屿卫勾结倭寇夜袭观海卫,他们事先其实不知情,直到观海卫的水寨大营被突破他们才仓促应战,直至天明时分打退敌兵清扫战场时,他们才发现仇敌竟是以双屿卫为主力,勾结了倭寇袭击水军大寨。
而王宇侠一方则坚持声称,他们是获得了洛宇的调令,赶赴太海卫听候京中大员的刮示和调遣,可是问他们要洛宇的调令,他们又拿不出来。
这一点上确实是双屿卫的失误了,他们原本只是一群海盗,投靠朝廷后也是完全由他们自己人来填充整个建制,对军伍上的事情不甚了然,虽然他们的父辈也当过兵,并且岛上一直尽量地依照兵治岛,却也不会效仿军队,调悦耳马时拿上什么令箭调令。
所谓兵治军主要还是日常的刮练和出战时的军纪,海盗调悦耳马,只消派个亲信过去通知一声:“二当家的,老大叫马上带着咱们的人马去大横山,楚米帮来抢土地啦!”如此这般也就完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觉悟,向洛宇派来的人索要调令。
一直以来,都是人家给他调令或令箭,他就收着,不给就算了,压根没意识到这是必须的工具。
不过,在这一点虽然对双屿卫大大地晦气,可是刚刚夏浔已经顺。提起了案发时间上的蹊跷,那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龙断事此刻焉能不再冉起。
龙断事奋起精神,紧紧盯着观海卫那员百户
“当晚是谁率先发现倭寇与双屿卫联手袭营的?”
“回禀大人,正是下官。“
“那时已是深夜,为何在寨上?”
“回大人,当夜正是下官当值!”
“哦?们既倭寇与双屿卫联手袭击水寨,为何双屿卫的官兵被们俘虏了四千多人,而倭寇却仅仅两三百人?如此悬殊,是何事理,且偻寇个个身死,无一活口?”
“回大人,倭人为恶海疆,作恶多端,我水师官兵的父老乡亲都在本地,深受其害同,故而恨倭人入骨。我们并不是没有捉到活的倭寇,只是偻寇一旦活捉,立即就会被士卒们打死泄愤,待我们觉察这些都是重要人证,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至于倭人人少,那是因为这股倭寇较之双屿卫的人马原本就少,并且他们的船远不及双屿卫的战舰坚固,因此是双屿卫冲在前头,倭寇见势不妙逃脱得及时,所以擒获者不多!”
“好,那夜是当值,那本官来问,当值前一晚是谁当值,当值后一晚是谁认真,时间、名字,速速来!”
“回大人,下官当值前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晚是由王景略王百户当值的;下官当值后一天是二十七日,当夜应该由郑维郑百户当值!”
“公堂之上,可不得逛言!”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任剑一听,心里就一抽抽:“完了,完了,这子也完了!这下子真的全完了!”
龙断事哈哈大笑,快意不已。这是上午他当安排的时候,从夏浔身上学来的问案技巧,如今一试果然奏效,一时间龙断事颇有点自鸣满意。
上午他就注意到,辅国公质询监犯,会许多空话。明明他不想知道的,偏要杂七杂八问上一堆,比及对方的思维快要跟上不了,根本无暇虑及其它的时候,辅国公才会突然问出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问题,对方这时已经答顺了嘴,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龙断事现学现用,大获成。
这几个证人从今天早晨被带来,就别离候在不合的断事堂候审房里,一直到被提审以前,看管他们的人太多了,并且于大理寺、刑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不合的衙门,他们在那班房里被困得风雨不透,他们之间固然是无串供,外面也没人有那本领传些甚么消息进去。
所以观海卫的这位百户官根本不知道上午的时候,太仓卫校尉任剑曾被辅国公杨旭质问得哑口无言的事情,此刻他的话再一次印证了任剑的话,龙断事便把惊堂木一拍,又把夏浔上千那番质问的话了一遍,这百户一听,马上如五雷轰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龙断事再审任剑,任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口咬死是他记错了时间,太仓卫接到调令出海的时间不是二十七日,而是二十八日。无论怎么询问,任剑死不改口,事情僵在这儿,看来只能使人飞马去太仓卫调出他们存档的军令才能一辨真伪了。
朱高煦马上萌生了一线希望,心道:“如果此幸暂且停审,或许来得及重新炮制一份军令……
他刚刚想到这儿,就听外面一阵喧哗,龙断事大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什么人在堂下喧哗!”
话音未落,一个人便大步走了进来,脚蹬皂底厚靴,身穿麒膦公服,头上端规矩正戴一顶罗绢黑漆额眉镶玉的乌纱帽,龙断事马上尴尬起来,吃吃地道:“!徐大都督!”
定国公徐景昌没理他,只是向两位皇子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臣徐景昌,见过大殿下、二殿下。臣今日到衙门里来点卯,意外瞧见门口儿有人喊冤,一问之下,居然与今日所审的案子有关,所以就给带过来了。“
外边忽啦啦拥进来一堆人,当先一个正是一直藏在夏浔家里的李天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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