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甲午年注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进入7月,本来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入伏以后,天气却是阴晴不定,时而小雨,时而阴风,时而又是响晴响晴的蓝天,老天爷似乎有些事情想不开,正在做一个难以决断的决定,犹犹豫豫的。终于,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传来了。
万历皇帝驾崩了。
这一天是万历48年7月二十日。
似乎一夜之间,天地默哀,山河缟素。上天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一份悲伤,下起了霏霏小雨。
盘龙岭下的古北口军城除了在城楼上垂下一张白帆,似乎感觉不到多少国丧的气氛,南门和北门巡查的士兵,依然是那半死不活的十个人。只是你如果注意看的话,会发现这十个边军是你根本没有见过的。同时你还会听到许许多多的埋怨,埋怨什么呢?
古北口军城里住进了越来越多的商旅。有从北京赶着骆驼来的,背上架着两个大大的箱子,成群结队的拥进城里,赁一片屋子住下。有从大同来的,赶着一群蒙古马,背上都夹着几个用粗麻织成的一人高的袋子,一群一群的挤到军城里,占了好几条街道。
可怜的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商户,打嘴皮官司的有,哭哭啼啼的也有。可是你会发现,密云后卫的军管会最他妈的不是人,往常和和气气、叔长婶短的亲切,早变成了横眉竖目、胳膊肘往外拐的蛮横。没办法,和这些兵痞子讲不通道理,只能委委屈屈的腾屋子、挪地方。
从古北口到兴州的商道似乎也繁盛起来,虽然往常路上的客商也多,可是今年似乎格外多一些,可能是蒙古人的纳达幕快开始了,趁着那些蒙古傻子们高兴,多倒腾一些牛羊回来。
廖丰收也是这群客商中的一员,他穿着皂色铜钱纹缎面袍子,半敞着怀,头戴一顶草帽,斜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往前走。他的身前是两排骑着马的长长的护卫,道路中间是十几辆大车,也许是为了害怕淋雨吧,鼓囊囊的货物上统统盖着油布,他们的任务是:最迟明天晚上要跨过伊逊河,在兴州南门外廖家庄的刘氏油坊隐蔽安顿。
兴州在伊逊河的东岸,栾河的上游,处于北京、天津、辽东、蒙古的 “金三角”交汇点上,是沟通京津辽蒙的交通要冲。金章宗承安五年(1200年),金朝改辽朝北安州为兴州,洪武初年开平王常遇春在此击败元朝军马,建立兴州前卫、兴州后卫、兴州中卫、兴州左卫、兴州右卫五卫。永乐初年卫所迁入内地,兴州故城变成了蒙古人的聚居地。宣化以后,边贸兴起,宣府、山东、山西许多百姓迁到这里,开荒种地,开食肆,建作坊,兴洲城又渐渐兴盛起来。
四四方方的兴州城和内地所有城池一样,有濠沟和城墙 ,城墙内是层层叠叠青砖蓝瓦盖就的房屋,即使街道也是南北纵横的,粗略一看,根本看不出塞外城池的痕迹。
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游丝般的细雨一点儿也阻止不了兴州人生活的兴致,来来往往的行人挤挤挨挨,有穿着臃肿袍子,胡乱在脖子上挽着辫子的蒙古人,也有穿着麻布短褂,裹着绑腿套着短裙的汉民;有担着担子的小贩,一头是炉火,一头是箱笼,揭开箱笼,一格一格都是已经半熟的吃食。围着吃食的,有身穿蓝色滚边丝绸薄袍 ,头带高高的镶珠礼帽的土默特贵女,也有穿着棉布裤头,光着身子,头顶上只留一个抓揪的汉家小子。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这个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小贩是不是有些眼熟?他揭开箱笼,抓了一把已经包好的馄饨,丢在这边儿炉子上的铁锅里,蹲下身子,用火剪捅了捅炉子,在一阵迷茫的烟雾中,炉火旺起来了。
拿出一只青花粗瓷小碗,舀上一勺馄饨,又揭起箱笼的二格,淋上麻油,香葱 ,调料,笑眯眯的递给那个土默特贵女,在汉家小子馋涎欲滴的目光中,“咯咯”娇笑的小女孩儿吹着热气,一口一口的舀起来。
小女孩儿旁边一定有一个穿着蓝缎长袍,头顶珠花的蒙古女子,她一边慈爱的看着小女孩儿,一边把手中包着的东西偷偷塞给那个小贩,至于她到底是蒙古女子还是汉女,这已经不重要了。
打发了一个顾客,小贩担起担子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拐了两条街巷,他又遇到了一个高高的驼子。
“来一碗馄饨。”一个驼背的普普通通的土默特人,半新不旧的褐色长袍,一顶围着蓝边儿的毡帽,红褐色的胖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
瘦子蹲下身来,认认真真地操持起自己的老行当,不急不慢,中间还打发了一个兀良哈老客。
驼子也蹲下来,靠着街巷的墙壁细细的、一口一口的吃那碗不大的馄饨。
“得手了?”
“嗯,自己到包里拿。”靠着箱笼一头的扁担上挂着一个褪了色的破旧的绸布包。
添了一口汤,就着干硬的羊腿,仔细的喝完了那碗馄饨。那驼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扔在箱笼里,自己伸手到扁担上的绸布包儿里拿了一包东西,仰头走了。
在兴州西南隔着一条栾河,有一个宜兴州,人称小兴洲,是兀良哈人的聚集地,相比于土默特人来说,兀良哈人更亲近于明国。成祖所封的朵颜卫,主力亦以是由兀良哈人组成,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蒙古的插汗部、土默模部多次背叛明国,在兴州一带拉锯作战,特别是与土默特俺答几十年的战斗,兀良哈人逐渐的背叛了明国,开始在明国和蒙古的夹缝中求生存。
宜兴州处于丘陵地带,林木众多,松树、栗树漫山遍野,林下是半人高的青丛的野草。在林木和野草中间,你可以清楚的看到两条路,一条路向西,通到坝上草原,再由坝上草原通到上都城,另一条向东,跨过滦河架的木桥,穿过伊逊河,通到兴州。两条路的尽头相汇,一路向南,通到古北口。
就在栾河那座木桥的西边,有一座不高的无名山峰,山背后扎起了许多帐篷,一群土默特人在这里安家落户,放牧起了马群,这还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这里原本是兀良哈格根达木家的牧场,可是听说格根达木的老婆家的远房侄子从西土默特回来,买了几百匹战马准备贩到明国去。
这个有眼光的家伙,这些马一出手,就是一笔大财,两个牧场都能买下来了。
当缺耳朵阿义在宜兴城里嚷嚷得人人皆知的时候,兀良哈的宝音老酋长哈哈大笑,很是为自己的老兄弟格根达木高兴,自己的这个老实的近乎木讷的兄弟自从老婆病了以后,就没有在锅庄舞会上出现过,就连那个风骚的赛莲娜都断定他的老婆活不过这个冬天,看来长生天还是送来了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