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觞见状,沉定心绪,见青丘诸人瑟缩,这便急急转腕推手,前后得数点炎火,立时分往八方,汹汹之势,倒是将寒意驱了些许。
恰于此时,密音贯耳。
“老宫主这般慈悲,怎得初入愚城狂屠滥杀?而今积尸如山,反又软了心肠?”
弄觞知弄无悯言下之义,稍一回眸,见那美妇人退至一隅,屈身捧膝,埋首股间,难抵华光灼目;弄觞摇首不迭,口唇未启,连连密音哀叹:“罢了,罢了。大错已成,追悔何及!“一语未落,炎火立消,寒意弥重。
青丘等人眼目难开,轻颤不停,身若古木垂萝,随势而动,不由自已。
弄觞长吁口气,沉声自语:“此局战果早定,无需徒耗辰光。”一言既落,火势猛起。弄觞两足未动,两臂翻飞,动作之快,无形无影。随其两掌腾转,便得一巨兽:高逾七丈,通体赤色,浑身被毛,唯四足及尾尖现鳞甲;双目炯炯,大若铜铃,目华倒未见半点凶煞。
巨兽睫长不下十寸,眨眉之际,睫寸寸燃,待火延至睑,其目陡地转为银白,弹指之间,被毛火焰大作,额顶绒毛翘立,呈霹雳形状,纷往四方延展。
巨兽立尾弓背,前爪嵌于土内,进攻之势宛若箭欲离弦。
弄无悯见状,轻哼一声,暗道:胜负早定,却仍要唤出赤帝化身,倒是郑重其事。正自思忖,见那巨兽已然磨爪扫尾,须臾近身。
诸人不及惊叹,陡见那红盐人形挥袖后退,那巨兽一扑未得,稍一停滞,仰面见天际数十黑影由远及近。
不过迅指,黑影已至:青质白喙,两翼一足。其形如鹤,身长不足一丈,然两翅伸展,左右可达三丈。数十青鹤将那巨兽团团围困,展翅扑扇,遮天蔽日。
弄觞见状,嘴角反抬:“顷刻便召得毕方鸟,此战倒是有趣。”
那毕方鸟初时静峙不动,少待,得闻一声呼啸,众鸟依令,长喙陡开,其内鸟舌探出,约莫二尺长短,其色红艳,其尖分叉,倒似蛇舌;眨眉之间,红舌已燃,火势渐强,瞬时延至毕方口喙;半刻之后,见其将那燃着火舌吞入口内,迅指之间,毕方头顶、胸前、两翼皆燃,雄雄之态,未逊赤帝化身半分。
青丘诸人见此奇观,哪还理会此时险境,纷纷凝眉定目,不欲错失两方神兽半点变化动作。
弄觞攒了眉眼,身子稍退数步,目睑一松,耳内立寂。
赤帝兽后足着地,前蹄屈收,半身直起,又再转头,朝弄觞一声低吼,未及反应,已是扑在地上,瞬时腾空,似欲越过毕方围困,直往那红盐人形而去。
无奈毕方势众,困局倒是密不透风。赤帝兽眼见触及毕方拦阻,额顶火绒愈起,两火相抵,噼啪之声骤作,火势冲天,列缺横亘,少不得燎伤两方。
不过须臾,赤帝兽同与其正面交锋的三五毕方俱是后退,诸人细观,见兽身被毛同毕方绒羽互有损伤,焦如黑漆,皮肉溃烂,血流汩汩。
“未曾想,神兽身上所带炎火,竟有如此威力!”
桥玄英稍一颔首,侧目瞧瞧青丘,轻声回道:“此火上身,恐玄英这般低微小妖,早是形神俱化死灰!”
二人对视,立时默然。
话分两头。
知日宫顶,敛光居上。
苍文赤武携十数知日宫子弟,早早候于此处。
赤武本就性急,呆得久些,难免按捺不下。
“师兄,师父命吾等到此,究竟所待何人?”
苍文做个噤声手势,低声斥道:“师父自有安排。”
赤武嘴角一撇,倒也不敢多言。
二人携弟子候了又再有约莫一炷香功夫,果有异样。
初时隐约妖气乍现,后便见三五人影现身敛光居上,待其站定,赤武打眼细观,不由两掌紧攥,心下怒道:富贵万斛楼!冤家路窄!
苍文侧目,早查赤武情状,念着那日那时,同在此地,弄柯惨死,此妖使计遁逃,匿身多时,现却自投罗网,难不成其知晓无忧所往?
惜得赤武无暇细思,见白鸩容貌,脑中浮现无非弄丹俏丽模样,一时热血上窜,眼底尚湿,已然扑将出去!
“请君入瓮,得来吹灰之易。“
白鸩闻声,定睛见赤武同其身后诸人,心下一惊,面上倒未有改,唯暗暗计较:主人此番安排,绝无走漏之嫌,怎得见知日弟子严正以待,以逸待劳?
赤武见白鸩不动声色,更是激愤,驭气抬臂,手刀即下。恰于此时,苍文自后窜出,止了赤武动作,眉语三番,后便怒目白鸩,叹道:“那日纵尔生路,怎得不知死活?”
白鸩唇角稍抬,轻笑一声:“拿人钱财,自当与人消灾。“
苍文赤武闻声,心下皆是暗道:听其言,莫非是万斛楼受雇于人,这方多番潜入知日宫?卸甲已去,愚城臣服,莫不是还有旁人暗中蠢蠢?
苍文眉目一挑,冷道:”倒不知何人出得起价码?“
白鸩环顾四下,思忖不迭:依此情状,恐知日早早埋伏;此番上山,楼中子弟人数虽重,然能者不多,不过为声东击西,现下看来,且不言探得无忧小姐所在,恐全身而退,亦是不易。
赤武见白鸩目华邃远,却不应答,侧目瞧瞧苍文,稍一摆首,咽了一口怒气,缓道:“师兄,尚记得师父嘱托?”
苍文微怔,尤言在耳。
“今日寅时起,静伏敛光居!得遇外人,立斩不赦!“
苍文头颈一颤,念及弄无悯之言,脊背上似有一条地龙蜿蜒爬过,冷汗涔涔。
赤武察言观色,两拳再握,笑道:“师兄,师父自有安排。”
苍文立解其意,不待回应,已见赤武凌空一跃,单腿屈膝,右足直挺挺往白鸩面门而去。白鸩见状,自不能坐以待毙,两臂前伸,袖口微开,不过眨眉,便见数支羽箭自袖底而出。
赤武早知鸩毒厉害,也不欲硬碰,沉气丹田,身子于半空陡地翻转,立时避过毒箭,稳稳落于白鸩右侧。
苍文轻叹,挑眉已是上前,气箭连发,同白鸩毒箭支支相抵,丁铃数声,将其中途拦下,免了四下知日弟子危急。
白鸩心知此时必得抢得先机,否则脱身乏术,见赤武一击不得,这便一声呼号,万斛楼子弟得令,已是同知日弟子互殴起来,乱作一团。
此时,肩山之上,冷月之后,隐一巨龙,头上尾下,前爪置于龙须近旁,周身鳞片张鼓,呵气如雷,显是力竭之态。然其形其声,未为外人查见半分。
巨龙探舌,呵气吐雾。雾气弥漫,缭绕东西,通彻天地;云雾之上,得见行宫。
拾阶九级,方至殿前;朱漆阔门,左右金狮拍门,自有一番无畏气派;推门而入,脚下空浮,祥云九朵,踩踏其上,若凌波而渡;四下修竹千杆、金鲤万尾;到得近前,乃现白玉桌台、白玉宽椅,桌上纷置翡翠茶件、沉水香炉,椅上仰卧的,正是弄无悯。
其缓取了玉盏,轻啜一口热茗,右袖稍挥,左右各得一窗,无需远眺,便见肩山左右,历历若在其目。
“万斛楼果又重施故计,当真愚不可及。”弄无悯稍一抬眉,轻笑自语。在其目睑之下,敛光居情状无一不清。弄无悯唇角一压,转眉右望,见另一窗内,愚城亦是一番恶斗:赤帝兽同毕方鸟缠搅一处,明火肆虐,汹汹若海。
“有趣的紧。”弄无悯收身,退回玉椅,微阖了眼目,柔声轻道:”此处甚大,尚可多置一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