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妍觑了一眼阴阳怪气的人。
“若是摄政王能说到做到,也不必我这个妇道人家做这种事。”
苏清妍正气恼着,分明是霍砚尘曾经答应过她,会照顾好霍明熙。
熙儿落入荷花池,他不去处理也便罢了,她亲自去处理了,霍砚尘还在她面前说风凉话。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血性。
被霍砚尘又是羞辱又是虐打的,她忍了这么久,也终于忍到极限了。
今天她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大不了她和熙儿一起去黄泉作伴,这北辰的江山,留给他霍砚尘便是了。
霍砚尘哪知道苏清妍心中所想,在他看来,苏清妍忽然大发雷霆,性情大变,皆是因为霍明熙。
“太后娘娘是在怪臣了?”
又来了!
他又开始阴阳怪气的自称臣了。
“先帝临终遗命,让摄政王辅佐皇上,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也不好说些别的,但熙儿是哀家的儿子,作为母亲,在自己的儿子险些丧命之时,哀家还不能问责两句疏忽惫懒之人了?”
“问责?”霍砚尘冷笑。
“你若是当真那般在意霍明熙,怎么不去找罪魁祸首报复?打杀几个宫人,吓唬些没见识的下人,算什么本事?”
霍砚尘素来是知道怎么戳到苏清妍的痛点的。
“这么多年,太后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霍砚尘心底对苏清妍的愧疚,在看见那四个被打得血肉横飞的宫人之时,尽数消弭于飞溅的血肉之中。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苏清妍已经是当朝太后了。
他年少时,在丞相府后院见到的那个眼里有光的女子,终究变成了和他年少时,在后宫之中遇到的那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后宫女子一般无二的人。
那些飞溅的血沫,丝丝缕缕,都涌入他的内心,告诉他,一切都应该过去了。
她早已不是她。
而他,也不再是他了。
“太后娘娘并未惩治苏梦然,也是如同当年一般,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苏清妍不敢得罪苏秉仪,但霍明熙险些丧命,苏秉仪明目张胆在她头上动土,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在这宫中便无法立足。
可若是要和苏秉仪撕破脸,她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识,只能拿几个宫人出气。
一方面向宫里那些各怀鬼胎的人证明她并不是软弱无能人人可欺,另一方面,也是在向苏秉仪表明态度,警告苏秉仪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但她并未真正将苏秉仪和苏梦然牵扯进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这一场闹剧,就只是一场警告。
而警告,素来只对更软弱的人才又用。
苏清妍这一计,是个昏招。
就如同当初,她舍弃他,嫁给先帝一般。
苏清妍知晓霍砚尘瞧不上她这一计,她自己也觉得无聊。
陈德胜今日看似没说苏秉仪在宫中的权势,却明里暗里提醒她,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对付的。
她想要借机彻底拔除苏秉仪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并不现实。
可这宫里头处处都是眼睛,霍明熙今日被害落入荷花池,是一个警告。
那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会一直是警告呢?
这一次,他们能将霍明熙推下荷花池再捞上来,下一次就能站在岸边看着他挣扎至死。
对于霍明熙的事情,苏清妍不敢冒险。
她承认自己这一次冒进了。
可若是不如此,怎么能吓住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阴私手段呢?
她此举对苏秉仪起不到警告的作用,但他也不敢以外祖父的身份亲自对自己的外孙下杀手,更不敢以当朝丞相的身份,亲自提剑去谋杀皇上。
所以,她只需要吓得他们的爪牙不敢动手就行了。
今日之后,那些人至少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苏清妍看向满脸嘲讽的霍砚尘,声音低沉之中,又多了几分无力。
“落水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在冰冷幽暗的炼狱里苦苦挣扎,却无枝可依的感受,摄政王没体会过,哀家却是体会过的。”
似是幽怨,又似是埋怨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瞟到霍砚尘的耳朵里。
霍砚尘刚冒头的怒火,就被浇了一盆冷水,似是体验到了苏清妍口中所说的落水的窒息之感。
苏清妍落水之后,浑身冰冷,气息全无地躺在床上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此时,苏清妍就坐在那里,素色的裙摆上,绣鞋前嵌着的珍珠上,都沾染了血迹。
她像是刚从地狱中爬上来的寻仇的恶鬼。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寻仇的手段,比地狱中的恶鬼更让人恐惧。
或许,当真如她所说,此番之后,即便不能彻底打消那些人想要背地里用腌臜手段害霍明熙的想法,但也会有些收敛。
那个会笑眯眯地向他展示新发明的额小姑娘,终究还是消失在这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
霍砚尘脸色一阵青白。
“此事,确实是本王倏忽了。”
霍砚尘声音里那细微的一丝无力感,苏清妍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又赌对了。
霍砚尘这个人啊,性子孤傲,怎么会瞧得上她这些手段?
可他也自命清高,但凡自己变成这样,有一丝一毫他的原因,他便也高傲不起来了。
苏清妍上着夹板的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摄政王若是有心,便去办吧。”
霍砚尘趾高气扬地来,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着霍砚尘那似乎灰头土脸的背影,苏清妍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利用的人,就是霍砚尘。
并非全然是因为霍砚尘这个人。
更是因为,那是她如今能留下来的,少女时代的唯一光景。
霍砚尘的存在,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她少女慕爱,而是因为,那段没有被破坏的情谊,能证明,她作为苏清妍的存在,而不是这个深宫之中,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太后娘娘。
而今,已然走到这一步了,她不会后悔,也没有资格后悔。
更不能后悔。
她看了看手上有些错位的夹板,传了太医。
她不能有丝毫闪失了,不然她的熙儿在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了任何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