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当中,能被杨丽华特别关注的,没多少,但苏烈肯定是其中之一。
当杨丽华静照庵收到消息说,最近苏烈与河东裴的一位姑娘走的很近,经常一起入山狩猎,顿时觉得不妙。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杨丽华笑问一旁的华光师傅。
崔弘升的闺女,前太子妃崔姮也屋子里。
华光摇头苦笑道:“早点拆散吧,没有结果的。”
杨丽华点了点头,看向崔姮:“你觉得呢。”
崔姮笑道:“强行干预,恐太子不喜,不如顺其自然。”
春游不同于其它场合,如果换平时,裴姝与苏烈一同狩猎,没人会说什么,但是春游是干什么的?谈情说爱,议定终身大事的地方。
这里,裴姝与苏烈过于亲近,等于是将其他追求者排斥外,宣了对苏烈的中意。
但问题于,两家的家世差距太大了,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差距,还大。
一个是家族里一堆子公爵、伯爵、侯爵,一个是县衙刀笔吏,这怎么配啊?
何况这位裴姝还不是旁支,人家亲爹裴仁基是琅琊郡公,王、郡王、国公下面,就是郡公了,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平民?
杨丽华也犯愁了,起身缓缓踱步道:“以杨铭护短的性子,我不能拆散,否则他肯定会动气,但裴仁基也肯定不会同意,唉.......这俩小的,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啊。”
“寒门贵子,苏烈连寒门都算不上,充其量其实就是一个平民,”华光师傅道:
“人家裴家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裴仁基也是倒霉,恐怕会因此事得罪太子,这是不是就叫祸从天上来呢?”
杨丽华笑道:“你还别说,杨铭就是这个性子,苏烈可是他的心腹爱将,这些年来一直大力培养,裴仁基这次确实是倒霉。”
“难道两个小的,真的毫可能走到一起吗?”崔姮道。
杨丽华点了点头:“毫可能,这是鸿沟天堑,跨不过去的,杨铭最多也就是朝裴仁基撒撒气,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有时候也未必,”崔姮蹙眉道:“我那弟弟处仁,眼下就东宫典书坊为太子效力,他早些时候的来信曾经提过一件事,巨鹿人魏征,就是娶了裴家的闺女,而且还是裴矩主持的。”
“不一样的,”杨丽华坐下笑道:
“巨鹿魏氏,为河北大姓,源于战国信陵君魏忌之孙,近百年虽有没落之势,但远比寒门要强上很多,裴矩给魏征说亲,族内已经不少闲言碎语,苏烈和魏征,是没法比的。”
崔姮道:“我到是觉得,裴矩的眼光不一般,我那弟弟说,魏征起初并不受人重视,但渐渐的,东宫的官员都发觉此人见识高远、学识渊博,有大器之才,可见裴矩眼光毒辣,而苏烈是太子心腹,每每委以重任,谁都能看出此子将来恐非凡物,些许押注,还是值得的。”
华光师傅笑道:“押注也不是这么押的,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唉.......”杨丽华叹息一声:“这么着吧,我给太子和裴仁基分别写一封信,说明情况,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
京师,收到杨丽华来信的裴仁基勃然大怒:
“真是个蠢货,临行前我交代的话,她是一句都没有听啊。”
长子裴行俨一旁皱眉道:
“妹妹喜舞刀弄剑,重武轻文,这个苏烈偏偏又是个将才,哎呀,这俩人一碰面,必然是志趣相投,不妙啊。”
“你出一趟城,把你妹妹给我抓回来,今年的春游她不要再去了,”裴仁基道。
裴行俨一愣:“长公主信里可是说了,人家把这件事也诉了太子,我去抓人,是拂太子面子,恐怕不妥吧?”
裴仁基怒然拍桌道:“你妹妹的终身大事重要,还是太子的面子重要?我们的家事他也能管?”
“父亲息怒,我们还是再等等,看看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裴行俨耐心劝道。
裴行俨现是东宫的右宫门将,看大门的,与苏烈平时的关系还不错,人,他是喜欢的,就是家世实是说不过去。
他知道太子对苏烈的器重,所以生怕父亲把太子给惹毛了。
裴仁基也不是一般人,刚才气头上,眼下稍微冷静后,心知长子的劝是合理的。
沉默半晌后,点头道:“你是今晚轮值吗?”
“是的,申时轮值,”裴行俨点头道。
裴仁基沉声道:“这样吧,今晚你设法见一见阿云,看看她的意思。”
“阿姐可不是凡人啊,人家是菩萨心肠,”裴行俨道:“我估摸着她是赞成这门亲事的,您老想想,东宫眼下姓什么的最多?”
“不就是姓杨的多吗?”裴仁基嗤之以鼻道:“此一时彼一时,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裴行俨道:“父亲您想,这门亲事要是成了,疑给阿姐东宫增一臂助,苏烈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千牛备身,跟太子的关系亲近着呢,只看那么多千牛备身,唯独苏烈能得李靖倾心相交,可见李靖也看出火候来了。”
李靖是太子的第一左膀右臂,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而且这个人确实是大才,朝中大老也都是认可的。
但李靖是杨素的门生,这对他们裴家来说可不是好事。
裴仁基诧异的看向儿子,皱眉道:
“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啊,你小子是不是也赞成?”
裴行俨嘿嘿一笑:“苏烈穷,不怕,有咱家帮衬着,妹妹不会受苦,若是这小子将来能混个爵位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不也蒙荫了?”
“你当爵位都是大风刮来的?”裴仁基抬腿就是一脚,被裴行俨给躲开了,随后嗤笑道:
“我这个琅琊郡公,是袭的你祖父的,你祖父又是袭的你曾祖,三代积累才至如今,你小子将来能不能袭我这个爵,都还不一定呢,指望一个平民封爵?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妹妹嫁给一个公侯?求个衣食不忧呢?”
裴行俨所谓的站一旁,撇嘴道:“那您老可琢磨好了,太子什么脾气,你可是知道的,把人家惹不高兴,人家会让你舒服?”
裴仁基皱眉沉思,许久后,道:“你今晚先看看阿云的意思,到时候再说吧。”
当晚,裴行俨换班轮值,托人禀报宜春宫,说是希望求见太子侧妃。
裴淑英和裴行俨,是同族不同房,但是他们两家都是一直扎根京师,所以交往密切,遇事也都是互相扶持,属于是关系很近了。
而且裴行俨和她的弟弟裴宣机,是铁哥们。
“守敬找我何事?”裴淑英侍女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椅子上坐下,笑道:“一家人不用见外,坐吧。”
“是,”裴行俨微笑点头,看向裴淑英道:“阿姐听说裴姝的事情了吗?”
裴淑英笑了笑:“晌午的时候,太子这里用饭,自然是知道了。”
裴行俨点头道:“那阿姐怎么看呢?”
裴淑英柔声道:“不要拘泥于俗礼,江山代有才人出,谁家也不是一下子就尊荣显贵的,苏烈的家世是不足道哉,但是他的背后是太子,太子就是他的家世,不够吗?”
“够了够了,弟弟这里其实并不反对,”裴行俨笑道:“就是阿爷那里有点过不去,怕别人笑话失了颜面,也担心妹妹今后的日子过的凄苦。”
裴淑英笑道:“颜面是自己争来的,不是别人给的,苏烈当年不过军府一小卒,他现的地位,就是自己争来的,虽出身寒微,然自身拼搏发奋,行而不辍,加之人还年轻,说不得有个大好前程。”
“阿姐能不能给交个底?”裴行俨小声道。
裴淑英忍不住笑道:“转叔父,苏烈并不辱没裴姝,让他好好思量吧。”
“弟弟明白了,”裴行俨起身道:“阿姐有孕,快快回去休养吧。”
裴淑英点了点头,裴行俨起身辞。
人刚走,杨铭就从屏风后面的寝宫走了出来。
他今天朝会结束之后,就一直宜春宫,因为这里有两个怀孕的,裴淑英和陈淑仪。
“好一个不拘泥于俗礼,”杨铭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让我很惊讶。”
裴淑英笑道:“都说丈夫是妻子的最后一个老师,跟你学的嘛。”
杨铭微笑坐下,道:“我哪里不拘俗礼了?”
裴淑英道;“十科取士,重用寒门,就是对旧礼的最大挑战。”
说完,裴淑英来到杨铭对面,然后令左右侍女给丈夫更衣洗脚,道:
“但是夫君需知人心可畏,人啊,总是高了还想高。”
杨铭点头微笑,随后将脚泡进水里。
人,是最复杂的动物,过了一座山,就想看看山的对面,又是怎样的风景。
杨铭知道裴淑英是说昨天的事情,黄凤麟跟李玄道打了一架。
换做以前,黄凤麟敢跟李玄道动手?但现不一样了,黄凤麟自以为是太子心腹,而李玄道又是齐王旧臣,所以胆子也就大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是因为长久以来高门对寒门的蔑视,所积累引发的。
李玄道瞧不起黄凤麟。
今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寒门出身的官员,将对关中集团发起挑战。
而裴淑英这句话的真实用意,就是暗指,对寒门的扶持要有个度,山那边的风景如何,我让你看,你才能看。
而苏烈,就是可以看风景的人。
“你这丫头,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直了,”杨铭笑道。
裴淑英笑答:“谨言慎行,夫唱妇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