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全是普通人,李瀚海和徐京云都没穿防护服,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徐京云好奇地问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人嘿嘿笑道:“外地来的吧?这都不知道?老孙把他那个胖婆娘宰了,二百多斤呢,今天交了积分的,都能喝到一口肉汤。”
“早就劝他说宰了算了,前几年都快三百斤了,现在瘦成二百多斤,亏大了啊!”
他说的每个字,徐京云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她却怎么都听不明白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个长得粗壮的普通人,抬着一根长木棍。
木棍上绑着一个女人的双手双脚,一个死了的,没了毛发的,肥肉仿佛要淌下来了的女人。
有人拿着刀,有人架起锅。
徐京云脸色煞白,直到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喊妈妈,才回过神来。
女孩很小,好像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肉汤。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说了句:“还没尝过小孩肉呢。”
“谁知道能不能养大,还不如现在宰了吃了。”
“养得白白胖胖的,多浪费粮食啊。”
“喂异种不如喂我,老孙,这积分你赚不赚?”
徐京云只觉得浑身发凉,比冰系的冰还要凉。
她看到她的老师一步一步走上前,把那个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小女孩大哭着,抱着她的李瀚海却一声不吭。
他看上去失魂落魄,无论徐京云怎么喊他,他都不应声。
突然,他抬起头,目光悲绝。
他把孩子抛向徐京云,然后猛地一拳砸向地面。
周围的普通人来不及反应,当即全部死亡,各种面目的尸体倒了一地。
只除了徐京云和她怀中的女童。
“不!老师!”
徐京云察觉到不对,疯了般往李瀚海身边跑,可李瀚海已经死了。
当世最强者,跪在天地之间,没有面对异种和变异生物,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却吐血而亡。
无声无息,死于愧疚、悲伤、愤怒、无力。
他的身边就是赤身裸体的女人,和那根绑着她手脚的长木棍。
“她带着许方圆回到安全区后,人呆呆愣愣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得已,我让她入睡,回忆了在废墟的经历。”
“那时我们才知道,李瀚海死了。”
“后来许方圆留在了安全区,我亲自给她取的名字。”
葛老声音落下,连虎子都变得沉默。
胡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尽的版本,他抿着唇,想起爷爷提到李瀚海时怀念的目光,哀痛的语气。
“李瀚海啊,他明明救了很多人,但总觉得自己应该救更多人。”
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
胡贺觉得心痛,曾经联邦第一强者,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如果他不是想要救更多人,是不是就不会死?
胡贺不知道答案,因为这世上的事情都没有如果。
庄默问葛老:“他后悔建立联邦吗?”
葛老摇头:“不,他背负太多,但从不后悔。正因为他不后悔,他更觉得愧疚,觉得既对不起前线的战士,又对不起废墟的普通人。”
“异种吃人、人吃人,他杀人、救人,其实他的心境早就混乱无序,精神也趋于崩溃,只不过为了联邦,硬撑罢了。”
“那个被当做食物的女人,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认为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他无能。”
“可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我知道,万俟长也知道。”
庄默也知道,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因为没有人能救得了所有人。
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会比其他人扛更重的担子,走更难走的路。
可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那责任并不属于他。
那责任就如同被扔在地上的明灯,有人捡起,后面就会有一大群人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人们就会忘记,这盏明灯原本不是他的。
是他好心,想为人们照出一条路来,这才一路举着这沉重无比的灯。
灯举得偏左了些,偏右了些,或是路上的光黯淡了一点,人们就会怪他,你是怎么举灯的?
等到最终,举灯人累死了,人群中会有人叹息,你们瞧,我早就说过,他可不适合做举灯的人。
人走了,灯却没有灭,下一个人努力把灯举了起来。
于是人们就忘记了,没有灯的时候,是怎样的寸步难行。
虎子坐在庄默的膝盖上,庄默端坐在椅子上。
他们想太多,出了神。
后来葛老又讲了几个人的故事,讲第一防线几次险些撑不住,讲死去的天才和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讲万俟长治理下联邦的一些变化。
赵孟冉有时会流泪,有时会握紧拳头。
边十三的情绪更直接,他又拿着圆刀划拉胳膊。
不过他现在懂得控制,划得浅,葛老和庄默都没拦他。
他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但他已经明白尽量不伤害自己了。
从新生报到处出来后,庄默见气氛不太好,带着伙伴们去木系试验田偷玉米吃。
从小,庄默就知道一个道理,玉米得偷别人家的,才好吃。
小时候他偷他大伯家的,他堂哥偷他家的,乐此不疲。
可几人都没有带火,于是他们联系了张子飞。
六个人围坐在一起烤玉米,香气驱散了夜晚的寒冷。
张子飞:“葛老怎么就没选我当学生呢?我又能烤蜂巢又能烤玉米,用处大着呢。”
庄默深以为然,张子飞挺有用的,烤玉米烤地瓜,都能暖和人心。
而且头脑简单,容易忽悠,不是,是可以调剂一下心情。
有些事儿不能深想,想多了,玉米就不香了。
晚上,庄默回到宿舍,从社区里找到李瀚海的照片。
然后对着这张照片,开始折神像。
他还欠着三百多个神像,其中五十个是虎子,五十个是李瀚海。
装李瀚海的小盒子里,统一只写着一句话。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句话写了很多遍很多遍,最后庄默放下笔,抱起虎子。
“虎子,要是你爹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还会是条纯良的狗吗?”
“什么?你爹不是这种人?”
“对,你爹的确不是这种人,如果我有能力,我也只会救该救的人。”
“不过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你爹是什么人,而是徐京云是什么人。”
“讲道理,就这个遭遇,真的很容易黑化吧?”
庄默絮絮叨叨的,听得虎子都烦了。
人至少,也不应该,这么为难一条小狗。
小狗知道什么呢?小狗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