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问他的事情都是机密。你只管告诉我方法,我提前处理好。到时只要疼痛一直在。就不会被岔开了心神。”青岚抬头看看天上一弯淡月,声音中也带了些寂寞。还记得那天刚刚从古墓中出来。靠在柳树边歇息,便也有过这般落寞的感觉――不过今日已经好多了,至少,她不再打算一个人去面对,而是,要拖身边这个人下水。
“好吧。”谢云迟叹口气,从腰间抽出几枚血衣卫常备地刺穴金针,在青岚的目光亮起来的时候,又说:“我现在知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同去地意思了。我答应你,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用金针刺你,好不好?哪里还用什么点穴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那么麻烦?”
“可是,如果你也被催眠了呢?”
“放心吧。我不会被催眠地。上次你不是试过了么?我天生就是没心没肺地,最不容易受精神上的控制――段南羽那几招,我倒也不惧。”
他这么一说,却是正中青岚下怀。“原来你果然和段南羽正面对上过。”她笑,“快快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骗我说他是个和尚?”
“他不是和尚么?”谢云迟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无奈地摇头,“你也说他是大理王子,总该知道大理王室对于佛教地虔诚,哪个大理的王子生来不都是拜在高僧座下?这不就已经是半个和尚了?还有很多是皇帝不做做和尚去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谢云迟接下来还是将他所知道的说了一遍给青岚听。段南羽的大理王子身份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但除此以外瞒着青岚的倒也没有太多:只有那次在都督府,段南羽对青岚使用金针刺穴,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受了指环影响不能行动,后来药劲过去,他试图“解救”青岚的行动被发现,便和段南羽有了正面的冲突,段南羽试图催眠他抹去他的记忆,试了几次终究没有成功。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是很难被催眠的了,不过没有告诉青岚,反而在后来青岚试图催眠他的时候进行了伪装。
“嗯。看来找你一同去果然有好处。”青岚点着头,在朦胧雾霭之中斜着眼角悄悄飞了他一眼,“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没有人是真正不可以被催眠的,太过专心某一件事,或是心神震动,都有可能造成你想象不到的后果哦。”
哼,不会被催眠?她找个机会一定要试验下。不信,她就做不到蒙住他?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古墓的方向移动。这里有青岚的吩咐,一直是严密警戒着的。段南羽和辛锋寒姐弟居住其中,除了进出古墓受到控制之外,其他的条件待遇应该说是十分的良好――就连沐浴用的热水都是每日送到。不过青岚专门吩咐,给段南羽送食物和用品的就用原来拜香教的人,而那个人一出古墓便也被控制起来:以此来防范段南羽的催眠术。
“青小美人儿,既然你要问他的事情涉及到你的私事,为什么还要我到场?”谢云迟终于问了出来。越听青岚介绍段南羽的来历和故事,他越觉得困惑,尤其是青岚暗示了段南羽知道许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之后,他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心中疑问。
作为唯一的“客人”,被青岚邀请参与这“秘密”的发布过程,无论如何都带了些甜蜜和亲昵的气氛;可他又是清楚地明白,青岚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已经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也不会是为了要借助他的力量防止被催眠――只要忍得住,完全可以按她说的,去找武青轻轻点了痛穴;更何况他知道青岚绝不是一个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的人,哪怕是他和她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也不能――从她不遗余力发展鸣鸾苑就可以知道了。
“因为一会儿要说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私事。”青岚顿住脚步,看着近在眼前的古墓入口,表情凝重起来,“更主要的,是涉及到江山社稷,大赵存亡。”
她一字一句地说罢,扬起眉,带了笑,“谢云迟,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一次见面,会对未来的天下产生何等样的影响;我要你,倾尽你所有的智谋和情报,帮我一起分析真伪,共同确定我们未来的路。”
青岚要谢云迟陪她一起见段南羽,是有她的考虑的。
首先是在段南羽那次对“三年间”天下大势的描述中,没有提到过谢云迟的名字。青岚是不愿意让与这件事切身相关的人太早知道“真相”的,比如武青,告诉他他在建功立业之后会被处斩?不说对他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这样做本身就和段南羽当初一样,等于直接说:“你造反吧。”
再有,谢云迟的身份,谢云迟的情报系统,也决定了他的话会占有很大的分量。青岚需要一个人,能够和她一起来分担这个秘密,能够分析判断之后拿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真要在家国危亡之际“力挽狂澜”,青岚不认为自己一个人知道些段南羽所说的“未来”,就可以全面应对。而段南羽――不是青岚不信任他,是“现在”的她对他了解太少,以他异族王子的身份,终究不能够让她全心依靠。
另外就是因为谢云迟向来的处事态度了。作为血衣卫的一号人物,本应算是皇帝郝连睿的绝对私人力量,但从谢云迟的表现来看,与郑石等人那种近乎固执的忠诚,实在是天差地远。而且他是明明地摆着自己的“追求”――要权势要地位;同时却又有自己的原则在坚持,这让青岚认为,同他打起交道来,反而会容易。
当然青岚也可以选择在自己与段南羽细“谈”过之后,再慢慢去和谢云迟透漏情况,但她前一段借病逃避责任太久,现在郝连睿又很快就会到来,时不我待。倒不如直接带着谢云迟一起去面对了。
最初的惊骇落寞过后,终于选择了面对――无论将来的路有多艰难,无论她“逆天”的想法多么不可思议。既然是选择了这样的路,那么责任在肩。容不得她躲避。
这“房间”还是那天青岚居住过地那间,床榻宛然,整洁有序。只是比青岚居住的时候少了些烟火气,更显清寒。而这间屋子的现主人段南羽,也一样儒雅出尘。空静****。对于青岚囚禁了他这些日子地事实,他仿佛毫无所觉,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也依旧如当日初见时那般光华内蕴,深浅难知。
而现在这仙人一样地男子,正在青岚的要求下,细细描绘着“未来”。
谢云迟发现了一个问题,从进到古墓里见到段南羽起,青岚的脸色就显得越来越苍白。方才的飞扬娇美都已不再。她的表情凝重而沉着,纤美地下颚曲线绷紧,轻轻向前扬起;沐浴后显得粉嫩的唇。现在也失了血色,略带倔强地微微抿着。象一只与狮子对峙却不甘心地准备进攻的小鹿。
他走过去。轻轻拉起青岚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是她的寒症又发作了么?那双手冰冷得吓人。
青岚转过眸光。对他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但他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转头去看段南羽,形成了两个人统一战线面对大理王子的局面。
段南羽的“演说”停顿下来,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神情间掠过一抹黯然。
“敢问谢都指挥使,可相信段某所说地么?还是谢都指挥使只是将段某的话当成一个故事?”饶是段南羽参佛多年,修养极佳,面对谢云迟的轻浮态度,也不禁有些微微愠怒。
谢云迟惫懒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地话?旁人信不过,青小美人儿我还信不过么?她说是真的,那必然是真地了。”他回头又向青岚道:“只是青小美人儿,我还真是有个疑问――这么长时间相处,总觉得你不是个会亏待自己地人呢,为了所谓家国天下,你真的会把性命置之度外,把希望寄托在什么虚无缥缈地逆天改命之上么?重回三年之前?真的有用么?……或者,是什么人逼迫你不得不如此?”
青岚却只能摇摇头,这一点她也想过:若真是她,面对着国破家亡的局面,有胆子一肩挑下这样的重担,义无反顾去尝试“逆天改命”么?命运的江水滔滔奔流,她一向相信“天意高难问”、“靠天不如靠自己”,若真有那么一天,纵然不肯服输,她也只会面对,会争取,却不是轻忽自己性命,玩什么“逆天”的招数。这样荒谬却又决然的事情,真的是她做出来的么?
然而事实如此,却不由她不信。
段南羽却知道谢云迟这话,是在问他。青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知道几分?瞟一眼谢云迟笑得妖媚的绝色容颜,他淡淡开口:“青岚之所以会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她相信逆天改命真的会实现,而且……她要达成愿望,也只能冒险去试。”
“达成什么愿望呢?”
“她爱武青,爱到了近乎发狂的地步。她要他活着。”
段南羽在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声音没能如既往的超然,带了一丝的遗憾和颤抖。
不过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样;这句话太过直接,也太过震撼,一时之间“房间”之中沉寂得听得见心跳。
青岚握在谢云迟掌中的手动了动,试图抽回去,却又被更大的力攥住。
“我对你的说法还是不能够全部相信。”谢云迟忽然道:“你说青小美人儿回到三年前是为了武青,那你回到三年前,又是为了谁?段南羽的超凡气质再一次出现裂缝,目光游离着逡巡在青岚周围,“我,自然是为了她。”
又是一段冷场的静默。
“还有你的手段,怎么做到能够逆天改命?时光倒流?”
“这就是大理秘术了。不足为外人道。”
谢云迟叹息一声,“好吧。那我们现在来说一下细节,假如青小美人儿真的想要武青活着,想要这天下不被胡人接管,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谢云迟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连青岚原本准备好的“动员”步骤也都全部免了;只是他在是否要鼓动武青造反这个问题上,持了坚决的反对态度。“陛下这三年内不会毫无建树,”他坚持,“段公子那三年里久居大理,对大赵内部真实的情况未必清楚,陛下又怎会是一个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人呢?杀武青,必定事出有因。”
“自然是事出有因。”段南羽轻轻垂眸,“原本的事实是,陛下无法忍受凤兮对武将军的感情,因嫉生恨,一怒之下摧毁朝廷柱石。”
谢云迟微哂,连声长叹疑点重重。
青岚却只是静静地听。
三个人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由黑夜直至天明。送饭的兵士来过,谢云迟却托他带来了洗沐的用具,竟是摆起了要长期作战的架势……青岚也很疑惑,明明两个人都是自重身份不屑与人争辩的人,却一幅很不对盘的样子,针尖麦芒地你来我往;更加诡异的是,这样的唇枪舌剑之中,两个人却还是能达成部分共识,让这所谓的“策略研究”持续下去,向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期间段南羽并没有丝毫动用他催眠术的意思,谢云迟也没有问起过关于他自己“未来”的片言只语。
熙德十六年八月,初秋天气,桂香飘飘。
新京城最近热闹得简直是不像话了。五月间皇帝陛下秘密亲征,与湖南招讨使武青武将军、江西镇南军都督(如今早去掉了“代”字)何长安何将军三路大军配合,围剿拜香教,将赤脚军雷霆一击,十万匪军付之流水,自此赵国民心大振;尤其是新京一带,民众远离拜香教蓬勃发展的广西、湖南,全没有受到过拜香教的迷惑,只知道天子一怒,匪患尽除,如何不欢喜得仿佛天下太平?
而新京城的热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赵选材依靠科举,礼部闱试定在秋季,三年一科,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天下才子尽聚新京,又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这一番风流热闹,自然更是百倍于往昔了。
离开考的日子还有七八天,新京城里所有客栈却都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涨船高,而其中更以靠近考场的有朋楼为最。不过如此重要的地段,如此紧张的供求关系,有朋楼中却还是留了一个院落拒不接待客人入住。
自然,这个院落的存在,也成了楼中学子们闲来议论的话题。
“对不起公子,若是住宿的话,我们客栈已经人满了,烦请公子再往别处看看吧。”
不知道小二是第几次拒绝前来问宿的客人了,看着失望而去的举子,他自顾摇摇头,转头去招呼大堂里就餐的其他客人。
“小二,南边那个小院不系一直空着?怎么总不见你安排人进去吖?”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的广东考生。蹩脚地官话中还有浓浓的粤语味道。
他这样一问,周围正在用餐的几个考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咳。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小二见问。堆上一个笑脸,“这小院正对着大观桥那边地集市,是我们掌柜特意为人留着的。”
“对着集市有什么好地?”那广东考生旁边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开了口,“那个人不是考生么?难道不喜欢清净些?”
“不是考生。”小二神神秘秘地回头看了一下,“是个大人物哪……听说就喜欢热闹。偶尔还带几个分不出官衔高低的大人来住。一住就是几天……”
那小二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还在“住”字上头加重了口音。大赵男风不忌,朝廷里更有以此闻名的官员,因此他这样一说,大多数人便都想到了这件事上头去,更有人随着小二一起坏笑起来。
“大人物吖……不知是哪个,要系能够看一眼就好。”只有那小个子还在感叹。
“广进兄也想攀交这样地大人物么?”人群中有人接过话头,“不过广进兄怕是没什么希望。若是象鸿昊兄这般模样儿,或许还有的念想。”
这人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便都往那俊俏书生的身上溜去:却见那书生唇红齿白。果然好个风流人物。书生见众人看来,却也不恼。只挤眉弄眼做妩媚状。众人不由哄笑。
谁知那小二却轻轻摇头,待众人安静下来。越发神秘地道:“说句不怕公子们恼的话,在座的诸位,只怕没有那位大人物看得上眼的――他带来这边住的,哪个不是顶尖的人物儿,就是他自己,虽有些女气,也称得上风华绝代地。”
说起来这小二的话显得有些无礼了。可众举子却没有在意他的唐突,反而各个静默了下来。半晌,才有人悄悄地问:“有些女气,又风华绝代地大人物,莫不是……他?”
霎时整个有朋楼的大堂又哄地热闹起来,喋喋絮絮,都在说些那个“他”地事情,群情激动,恨不得立时“他”就来到了有朋楼,让大家都来观瞻观瞻。
“呢大人物到底系谁吖?”
“广进兄刚刚入京吧?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大人物啊?”方才那个俊俏书生姜鸿昊挪到他身边来,“就是今年五月由陛下特简入阁地青大学士么,新京城最奇特的一道风景。”
那“广进兄”,广东考生梁广进越发好奇起来,“特简入阁?呢青大学士想必才高八斗啦,不经过廷推也能当宰相吖?”
大赵阁臣,权力极重,虽然品秩不见得很高,朝野之间却都私下里称为“宰相”。历来“入阁”,需要群僚进行“廷推”,之后再由皇帝决定人选;而所谓“特简”,就是不经过廷推,直接由皇帝下手谕,再由吏部备案入阁。不过“特简”地阁臣,少了群僚推荐的手续,在内阁之中便少了些底气,一般很难坐到首辅次辅的位置,只能在阁中打杂跑腿了。
“何止不经过廷推?”那俊俏书生并不掩饰脸上羡慕和鄙夷同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青大学士是谁,想必听过青小侯爷的名头?今年五月陛下亲征赤脚匪徒,听说就是为了救他呢――卢太傅左栏右栏拦不住,把朝政都推给了内阁里就走了。后来那青小侯爷倒是跟着陛下回来了,可到了新京呢,一个武人,特简入阁,却还是左拥右抱……”
“鸿昊兄!”梁广进有点急了,“不可擅议陛下!”
“没事。”姜鸿昊挥挥手,“如今的血衣卫倒不像青郡侯那时候,咱们随便发点牢骚也没什么妨碍的――我只是替陛下不值。”
他说着,拿起桌上酒盏自己饮了一口,“不过……这个青大学士真是好命……青郡侯在的时候他是小侯爷,陛下当政了他又是大学士,虽然在阁里地位不高,办起事来倒是绝不含糊……听说他一天天地窝在宫里,到了晚上回府,朝廷重臣的车马在他家门口能排整整一巷子。他是看也不看,直接进内宅。那些朝臣派人进去打听情况,一个个回来就报告:青大人在洗脸了,青大人吃晚饭了……等他闲了,有兴致就请一两个官员进去说话,没兴致就让仆役告诉客人明日请早……第二天又是这样重复……”
“鸿昊兄对京城这些事情还真系了解吖。”梁广进慨叹,“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进了京城,就两眼一抹黑,主意。”
“广进兄客气了,广进兄昨儿在店里做的辞赋今儿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这才是大才啊……我要是有广进兄的才学,也不必专门去打听这些东西了……”姜鸿昊又饮一杯酒,摇摇酒壶问:“广进兄不喝么?”得到了不喝的回复,他自己斟上又饮干,“不喝就不喝吧。有才多好,不用像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人家指点的那样,去走青大学士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