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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若说当年的历史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倒是有几分可信----大赵虽说积弱已久,到底不是弹丸小国,怎么会短短几日之内便被突袭攻破?胡兵纵然悍勇,千里奔袭孤军深入,难道还能奢望着将一国之都就这么顺利地收入囊中?“其实当时胡兵也只希望速战速决,能攻破京城自然好。攻不破也该迅速回撤,本来就是抽冷子来一下的买卖,如何料想到自己反会被围困住?”武青叹口气,道:“勤王的五路大军有四路接到师父军令,配合围剿胡兵----师父地计划也几乎成功,破去敌兵主力。重伤三王子索木泰;胡兵士气全无。只剩下偷跑的念头……”

“你说勤王军收到的是太尉军令?”青岚忽然哑着嗓子插言。太尉虽然位居武官一品,但大赵历来崇文抑武。便是太尉,也没有权力直接指挥其他的勤王军队。

“是的……是军令不是诏书。事情紧急时,太尉对勤王之军当然有权力直接调动指挥。可是你知道当时大赵颁发政令的手续,是内阁草拟,司礼监代天子批红,而当时的司礼监大太监青缙,”他说到这里深深注视青岚一眼,“就是掌管批红权力的人。青缙信不过师父,又哪里肯将兵权随意离手?”

“你错了。”青岚摇摇头,眸中水色一闪一闪,“信不过太尉的人,不是青缙,而是先帝吧?青缙当时虽然是司礼监大太监,但还没有到可以篡政地地步。事关紧要,他绝对不敢自作主张抓住兵权不放。”

武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了痛苦的神色,“的确如此。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真正信不过师父的人,就是……先帝,还有那些阁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盏,举起端到唇边,忽然顿住,又一点一点地将杯子放下来,那动作缓慢得仿佛手臂有千钧重,“之前内阁中就对师父百般打压,这时更是谣言四起,都说是师父不忿朝廷解去兵权,故意引胡兵南下,借此自重……”

“我明白了。是先帝终于听信了这些谣言,自毁长城而导致国破家亡么?”青岚的泪水再次奔流,此刻地她,想到地不仅仅是那个受到皇帝和文臣怀疑冤枉的太尉父亲林飞枭,还有……段南羽口中功业至伟却最终死在郝连睿之手地……面前这个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么?

“不错。”武青将手中的酒杯握得紧紧地,“先帝……传旨令师父转交兵权,单身入城,而师父因为军情尚急,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终于酿成大祸,八千亲卫被调开剿杀;而师父本人,则被骗单身冲入敌营,几进几出之后身负重伤,与蒙面掩饰了身份的黑狼卫二十八骑,对决。”

“可……堂堂太尉……被骗单身冲入敌营?”

武青痛苦之色更浓,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人告诉他,我……被胡人掳走……”

沉默,浓浓压抑着的沉默。良久,青岚狠狠擦擦自己的泪,伸手将那被武青捏得变形的铜爵古董酒杯抽出来,强笑:“你又不喝酒,就不要抢我的了……”她本是要开玩笑缓解气氛,可话一出口,才想起武青不喝酒的原因:御前立誓竭忠报国,一日不复华夏,一日不饮酒……难以想象他这样志向的人,竟是在目睹林飞枭被朝廷辜负之后成长起来的。

武青见她又痴住,也叹口气推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当年师父力战二十八高手,浑身大大小小都是窟窿,又失去了双腿,血流如注几乎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可能;不过黑狼卫也算留了余地,虽然经此一役几乎全员覆没,但并没有对师父戮尸斩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属于黑狼卫的,那次在古墓中,辛月姑娘还劝我去杀郑石报仇……”

“可是你没杀不是么?因为你也知道……凶手不是黑狼卫,而是黑狼卫背后的人,对不对?”

“黑狼卫背后的人,你说的是……”

“先帝。”青岚垂下眸子,“黑狼卫的剿杀是他的旨意,满门抄斩也是他的旨意,不是么?”

“不错……。他是个罪人。”武青这样回答着,并没有惊讶于青岚对于当时情况的了解程度。的确,满门抄斩的旨意出自先帝,即使真正的执行是后来的青缙,可,自毁长城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当时的大赵天子,郝连睿的父亲,景瑞皇帝。

两个人的谈话又停滞下来,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也没有人前来打搅他们的“密谈”;城门早过了落锁的时辰,可无论武青还是青岚对此都没有丝毫关心……只有面前的烛火,恼怒于没有人剪去烛花,便一跳一跳地在窗纸上留下两个人对坐凝望的侧影。

青岚终于起身,到外间雕花银盆中就着冷水抹了一把脸,又拧了手巾拿来递给坐着发愣的武青,“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

听见那还略带着鼻音的问句,一张秀美的面孔紧张地向前凑了凑,“哈,终于到了戏肉部分了!难道你真的说动武都督去劝她?!”

然而这时,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从他面前伸过,坚定地按在了面前的铜管上。“不是说只再听几句么?你可以走了。”

“谢云迟----”秀美面孔的少年半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到了关键部分啦!”

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哀求而阻滞,依旧利落地动作着----将铜管塞死,机关关好,然后转过身来,“可是我不想听。”

那秀美少年只有悻悻然退后,“算了,不许听,那么就单看着吧!反正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不到……不信你不好奇。”

这两个人,正是谢云迟和何蕊珠。他们所在的,依旧是佩玉轩东厢,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可以看见武青和青岚投在窗纸上的剪影。

“明天你就把你偷偷安上的这个什么东西拆掉吧。”谢云迟懒懒地应着,并没有在窗口停留,转身往桌边去,拿起火石引火。

“别啊!点了烛我还怎么偷窥!”何蕊珠一闪身过来抢过火石,“再说东西我不拆,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安的东西我有信心,她发现不了地!”

“不是发现得了发现不了的问题。我说了我不想听!”谢云迟火石离手,也就作罢,一转身倚到床上去,倦倦地长叹一声,闭上双眸。

何蕊珠终于发现了谢云迟的反常,连忙靠过来试他头上温度,“你没事吧?我在这里等你几天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到底去了哪里?”

谢云迟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鲁老头儿那边事情不太顺利。找我给他打打下手。”

“哦。”何蕊珠点点头,黑暗中也能看见他那双堪比美女的灵秀双眸正骨碌碌乱转。“果然就是和你的小美人儿有关----不然你怎么舍得离了她身边的?谢云迟。你实话说,是不是真地喜欢上她了?”

谢云迟闭着的双眸张开一线。“何蕊珠,你很闲是不是?北胡那边地谍网重建要是都弄好了,就去宫里转转,陛下还等着你觐见呢!”

“切,又拿陛下来吓唬我!”何蕊珠一脸不屑地神色,然而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回到窗边,去继续他的“偷窥”大业……没一会儿,他却又撇着嘴。低低地呼唤:“谢云迟!”

“嗯?”

“你地小美人儿,还真是水性杨花----”

谢云迟不耐烦似地叹息一声,“你的话还真多;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就回北胡吧,那边的事情离开你还真是不行。”

“啊不回不回。”何蕊珠连忙强调,“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他把鄙夷又带些不忿的目光从那窗上叠在一起的人影处挪开。眼睛转啊转地又往旁边窃听铜管的机关处望去。

佩玉轩的正厅。

青岚举着绞好的手巾递到武青面前。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她问。

然而武青却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绪之中。并没有听清楚青岚的问话。“你说什么?”他看见那递在面前的绞好的手巾,便慢慢抬起头来,顺着那手巾看上去,直看到青岚额头还略滴着水的发梢上……武青略皱了皱眉,接过那手巾抬起在青岚地额角轻轻一抹。

这!青岚愣住,一瞬间几乎要向后退闪。这样自然而毫不避讳地动作,差点让她以为面前的人是那个妖孽谢云迟了……在她印象里,武青对她地态度一直是温和而保持着距离的,古阳村武青认定她是林逍之子后,倒是也曾待她十分好过,不过那是兄弟式的关爱,是照顾是保护---而且这样的关爱,她以为在她女儿身被揭破之后,便再也享受不到了……

事实上,武青抹这一下也本是无意识的,待那雪白的手巾拭过青岚额头,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触到她光洁的肌肤……武青心中便也蓦地一震,立即想起青岚女儿身的事实以及那日听见谢云迟和青岚的对话……霎时气氛便显得尴尬,饶是他即时收了手,却在脸上飞起一片薄红来,只好垂下头去,用极快的语速重复道:“青岚,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你……”青岚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已经换了话题,“你可想过为林伯父昭雪沉冤?”

她这样一问,倒是将那尴尬的气氛驱散了些。武青抬起头,两道英眉略略蹙起,带着责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还这样称呼师父?”

“呃,”青岚只好重复,“为父亲昭雪沉冤?”

“青岚……”武青却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为师父伸冤,而是,师父他老人家不肯……”

“不肯?”青岚闷闷地重复着,略略带着鼻音,“父亲临终前的确说过不要追究过去的事……他这一生,历尽宠辱,大起大落……恩仇于他,只怕早已淡漠了吧?”

武青又沉默下去,半晌,方道:“从师父出事……已经十六年了,若说他老人家心中还有什么未了的执念,应该就是山河未复,社稷危殆……可即使如此,师父一直都是严禁我从政的,甚至连从军,都是我自己一意为之……青岚,你想没想过,其实师父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试图寻找过你?”

青岚点点头,她自然想过,猜疑过。她落入青郡侯府,秦婉儿和林逍有过联系,那么为什么林逍不去青府认她;或者,至少,告诉武青她的存在?怕他的“叛逆”身份连累她么?

“我想,师父他只是希望你过得自由一些----过你想过的日子,不必担负太多。”

“我想过的日子?”她微微苦笑,“就像现在这样么?”像现在这样,左拥右抱的风流领袖,贪赃枉法的奸臣典范?就是这样也没有关系,不必相认么?

“自然不是象现在这样。”武青神色越发凝重,“青岚,你担负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以后凡事……都有我在?”

佩玉轩的东厢,依旧没有烛火。谢云迟依靠在榻上,半暝半寐,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还是单纯地疲累欲眠。

而何蕊珠则一直守在窗边,锲而不舍地望着那窗纸上映出的两道黑影,甚至还时不时为身后那人解说几句----即使没有人理会他。不过何蕊珠倒也没有失去兴味,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蠢蠢欲动起来……终于还是耐不住,借着衣袖的遮挡,他慢慢将手挪到那窃听铜管的机关上去……

可就在他将手刚刚放在铜管上的时候,便听见那明明是背对着他休息的谢云迟悠悠叹道:“还要听么?小心惹祸上身---

何蕊珠便无赖地笑:“嘿嘿,能有什么祸事?不就是听听而已么?上一次皇帝陛下忽然驾到,我都没能八卦到底;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有刚刚安好的机关,要是还不能把青岚与武青间的秘密探听到手,简直是污辱我血衣卫辛字部首领的身份么!”

何蕊珠人前都是绝对的女儿媚态,象这般无赖的少年语气倒是很少展现----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谢云迟面前他才会这样说话吧?也正因为如此,何蕊珠断定,即使身为顶头上司,谢云迟也会放他一马,满足他窥探旁人**的职业癖好……

所以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迅速地将机关扭开,让那夹杂些嗡嗡回音的话语声在东厢中回荡。

听起来,那边的话题已经转到了上次的“驱毒疗伤”上,正在谈论那寒毒潜伏的穴位和游走的感觉……何蕊珠回头看看谢云迟,黑暗中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似乎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点点紧张的气氛----看来他也并不是不关心那边的进展么……

可也不过一会儿,那边就静默下来;带着暧昧地停顿,伴着悉悉索索地。不知是什么声响……

“武都督----”青岚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比方才低沉了不少,语调拉长,显得妩媚许多。

何蕊珠的眸子在黑夜里放着光,一时不知是要回头去观察谢云迟的反应呢。还是继续关注那边窗纸上地影子更好些……然而幸好没的让他选择了,窗外陡然光线一黯----正房里居然熄了灯!

果然没有让他白等!如今情况已经确凿了吧?这样地“奸情”摆在面前。谢云迟也该堪破了才对。为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付出感情是值得不值得?

铜管里继续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半晌,一个女子的叹息声轻轻响起,低哑温柔。婉转之间充满无尽遐思……何蕊珠走到谢云迟的床前去,心中莫名地有些难过----这种时候,即使是那个一向强大到似乎万事都在掌握中地妖孽男子,也总是会免不了受伤吧……

黑暗中。谢云迟面朝里靠在床头。看不清楚表情,仅仅能够分辨出他的肩在微颤----不会吧?难道谢云迟对青岚的感情深到如此地步?!

其实当时何蕊珠转过这个念头时就知道不对了。谢云迟即使是真的对青岚深情如斯,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类似哭泣地举动吧?然而当时并没有时间容他细想,“咣当”一声虚掩着地门被踹开,原本应该响在铜管里的声音出现在耳际:那是青岚怒气冲冲的一声嗔斥:“谢云迟!”

身边的人翻身坐起来,在青岚手中鎏银小灯的照耀下一脸的笑,抑制不住似地。和刚刚进门时的疲累忧郁判若两人。

“有什么好笑?!听壁角捉奸情么?”青岚地脸上气愤之色不减。“捉到了么?满意了么?还是自己被我捉到了?!”

她有些凶巴巴地,矛头对准谢云迟。然而那恶意地神色语气,分明是将何蕊珠也包含在攻击范围了。这让何蕊珠不禁打了个寒噤,虽然青岚在朝中以“奸佞”闻名,但人物看起来总是温文而阳光的,倒从未见过她这般气势。

谢云迟依旧笑着,望向何蕊珠,“怎么样,我说你会惹祸上身地吧?”

“现在我说的是你!”青岚冷肃着面孔一本正经,“至于何首领,就算他窃听我的谈话,和你的奸情被发觉----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他发怒?更不会惹上什么祸端!”

话虽如此,然而被青岚眼风一扫,何蕊珠还是感觉到丝丝寒意。还没等青岚那句“不过还是要麻烦何首领先回血衣卫,我青府似乎没有邀请过何首领大驾”说完,他已经迅疾地向谢云迟告退,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在两个人的视线中消失。

青岚“目送”何蕊珠离开,再回眸看看犹自带笑的谢云迟,“啪”地一声将手中银灯摔在桌面上,忿忿地道:“谢云迟,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让人厌恶!”

那盏小灯虽是极为精巧的防风设计,但也禁不住她这样一摔,小小的烛焰颤了几颤,灭掉了。

谢云迟扯了扯微露的领口,轻笑道:“青小美人儿,有些冷呢……你若不将门关好,就回去武青那边吧……”

“武青已经走了。”青岚打断他,犹豫一下,真的回身去将门关掉,连帘子也落下来,遮住外面的点点星光,也将整个屋子恢复成原本的黑暗和密闭---只有方才何蕊珠偷窥的位置窗纸一角微微掀起,露进一缕清光。

“你还真是……”黑暗中听见谢云迟叹着气的轻笑声,“青小美人儿,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想歪么……我可不可以认为……在武青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这边?”

“什么这边那边?!”青岚依旧是嗔怒的语气,却因为这黑暗的暧昧而带了一丝不确定,“我是来继续上次的质问的!告诉你,你的作法让我不能接受!谢云迟,麻烦你停止你自以为是的所谓助我完成心愿吧!你的行为已经变得让人很厌恶了知不知道?!”

黑暗中看不到谢云迟的表情。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青岚和他之间从陌生变得熟稔,连行事的态度都变得有些相像起来;上次他才用近乎“恶毒”的语言伤害过青岚,刚刚没有几天,就被她用同样有些过激的词句还击回去,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你说的,该不会是偷听的事吧?”谢云迟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当然不是。”青岚仰起头,若是这时可以借着星光细细打量,应该可以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被称为“倔强”的表情。“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打定主意要赶我离开。那一次你说过之后便一直努力去做了是么?那次入宫你和郝连睿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长时间一直躲着我?让他在王阁老和我之间如此犹豫不决?这次你居然又说动了武青,让他来劝我离开朝廷么?我一直真的很奇怪是什么让你忽然如此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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