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送上门来,他也既已开门,岂有再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兰芽便猛伸手,狠狠推开了门。门扇咯噔一撞,撞到了那人额头,砰地一声。
兰芽也不管,抬步向内,登堂入室。
随着脚步,环首打量这个房间。房间陈设与方位,与她的房间大抵相同。只是这二楼的房间比她顶楼的便宜些,于是桌床柜架,用料与做工上都比她那边稍逊一等。
悦来客栈本就是普通客栈,稍逊一等的房间就更是乏善可陈。灯也不亮,便显得那些陈设更为陈旧黯淡。唯有房间当中桌子上摊开的一卷书惹人注目些——书页映着灯影,散出金色暖光,一扫房内黯淡;书边格外有一个精致香炉,广口矮颈、宝色内含,珠光澹澹才。
兰芽一眯眼,伸手向香炉上弹了一记。隐隐有龙吟之声盘旋而起。兰芽又细嗅那炉中所焚香料,清凉淡雅,当为沉水之香。
兰芽回首斜眸:“先生好讲究。摹”
那男子也不惊,淡淡举了举袖:“穷书生身无外物,唯有这一点嗜好罢了。所谓不焚香便不读书,我这也是香供圣贤罢了。”
兰芽指尖敲了敲书页,便笑了:“先生还说身无外物?这宋版的刻本,可不是任何一个穷书生能看得起的。原这天下,就连这书卷本身,亦是分三六九等。先生不是身无外物,只是那些以为先生身无外物的人,有眼无珠罢了。”
那人倒也不颓唐,淡淡应了,只道:“小哥好眼力。”
兰芽信手小心地翻了几页书,便冷笑一声:“只是可惜,这样风雅的先生却是个口吐污秽的。还侈谈什么香供圣贤,我倒怕先生口鼻里呼出的臭气会玷污了斯文。”
那人依旧没急,只是闲闲地笑:“我虽常提醒自己怀一颗清净之心,不在意外人的冷言,不过小哥你既然要骂,总得有个缘由。”
“缘由?”兰芽合上书页,回首冷笑:“先生何以健忘若斯?难道忘了之前的污言秽语?”
那人淡淡耸肩:“何时?何事?”
兰芽压住心底的怒意,冷笑道:“舌儿、衫儿、裙儿……我倒要问问先生所读的这些圣贤,哪个圣贤教你说出这样污秽之言!”
那人却仰天一笑:“舌儿、裙儿、衫儿,这就是污言秽语了?小哥你可真有趣,我当真不觉着这话有什么污秽在?”
那人说着仿佛故意上下打量兰芽一番:“小哥生得这样貌美,不如也穿上女子的衫儿、裙儿,倒说不定比女子还俊俏几分。”
兰芽啪地一拍桌子:“就算衫儿、裙儿本身并无污秽,可是你当时还说了那么些动作,难道不是污秽?”
那人又是清亮一笑,偏首促狭望来:“哦,我懂了,懂了。小哥年纪尚幼,看样子还未成亲,也未经人事……不过以我的年纪,早已有了家小的,便自然觉得那些话再自然不过,哪里有什么污秽的?”
他不知有意无意,朝兰芽又走近来几步,鼻息微微落到兰芽面上:“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若心地坦荡之人纵然听了我那些话,也只想到夫妻闺房之乐罢了,那是天理人伦,哪里有什么污秽之说?只有心怀鬼胎的,听了那话才会如鲠在喉,兴师问罪。”
兰芽气得咬牙,向后猛然退开一步:“……什么天理人伦,你方才明明在讽刺我!”
那人纳罕地偏首:“讽刺你?我又没吃撑了。”
兰芽额头隐约汗下,只能攥紧指尖低吼:“你还想抵赖!你分明当时就在我门外,你分明是亲耳听见了我在里面的动静——咬舌自尽什么的,分明是我亲口说的!”
“哦?”
那人却满脸的惊讶,瞪大了眼睛,朝兰芽再跟过来:“小哥你说你在门内喊咬舌自尽?奇怪了,小哥你在房间内好端端地喊什么咬舌自尽?”
“你!”兰芽窘住,只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挖好的陷阱,已知危险,却已无法逃出。
那人好奇得双眼光华湛湛,伸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兰芽眨也不眨:“按说咬舌自尽只用在两种情形之下:或者是忠臣良将死而不屈,奈何四肢受缚,死都不能,于是只好咬舌自尽;“
“另一种嘛,便是女子使用……咳咳,便都是被用强之时,身子被压住,挣扎不得,唯有舌尖儿还自由,便咬舌自尽以保贞.洁……“
“可是小哥你既不是将死的忠臣良将,又不是受侮的妇人,你好端端地喊什么咬舌自尽?”他目光里已然含了笑意,更有可恶的狎弄之意,肆意沿着她周身逡巡,慵懒道:“难道说,彼时小哥你正在房间中,被你那同伴……呃,亲昵?”
他说着便举袖掩住了口:“啧啧,小哥年纪不大,没想到喜好倒是独特。我等这个年纪时只知喜欢女子,没成想小哥却天性喜欢‘屈居人下’……”
你、妈、蛋!
兰芽真想冲口骂出来,气死她了,呜呜呜!
她强自忍下,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笑笑地瞟那人一眼:“…
tang…先生方才说得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怀鬼胎之人才会探听人家闺房私乐——请问先生目下岂不正是探问于此?”
兰芽从容下来,绕过桌边,隔着桌子书卷灯火瞟向他:“先生是不是特别好奇我们这样的玩儿法?先生一本正经,看似只与尊夫人闺房之乐,可是心下却揣着腌臜,特别想探知我们的细节,甚至恨不能亲身试验一番?”
从小跟着爹爹前厅见客,她几乎见识过大明当代所有著名的儒生、学士。里头去也难免良莠不齐,有些根本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假清高。她于是早就明白,戳穿这种假清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掀开他面子去,用他心底揣满了却压根儿不敢吐出口的那些语句去回敬他。
那人果然面上抖了几抖,却还是都压下了,抬起下颌朝兰芽冷冷一睨:“原来小哥夤夜来访,就是想炫耀自己的偏好的?”
兰芽也不急了,抬眼盯着他:“先生如此说,便是默认了之前说过那些污言秽语了?”
那人收了笑,一步便跨到兰芽身前,忽地闪电般伸手,一把攫住了兰芽的手腕:“……你说我好奇你那事,我便认下。你说我想亲身尝试你那玩儿法,我也认了——你此时来访我,便就是来成全我的!”
兰芽心下一惊,却没畏惧。
这间房楼上就是她的房间,她房间隔壁就是虎子的房间。只要她尖声大喊,这大半夜的,以虎子的耳力定然能听见。有了虎子的护持,她根本就不怕!
“先生别急,咱们得将话明白地说到头里——先生之前为何那般污言秽语?就算我在房间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都是在门内,不是大庭广众,又何劳先生信口置于言!”
她耿耿于怀,她不吐不快!
那人捏紧了兰芽的手腕,低沉冷笑:“……你还问我?你该问你当时都做了什么好事!”
兰芽只觉眩晕,距离心中的那个猜想越来越近。
她不闪不避,高高仰头去望他的眼睛:“我做了什么好事,又与先生何关?先生若不满,径直来敲门也可,又何必说给那三个败类听?”
男人轻轻咬牙,仿佛在一条线的前后挣扎,没确定是该向前跨过那条线,还是退回线后的安全距离去。
兰芽便再追一句:“……我的丑事,难道你宣扬给那几个败类听,你才觉得满意?那你当时何不带着那几个败类,一同闯进门来看看!看我到底跟虎子在做什么……你便不用猜,不用想象,那该有多好?”
“你!”那人深深吸气,半晌猛地松开手,推开兰芽。
他自己背转身去,紧走几步,拉开距离。望着书卷与灯火,背着身子缓缓道:“小哥误会了。我没关心过小哥的私事,更不在乎小哥是谁。小哥实则也是误会于我——我不过是个说书的,念书之余间或说些市井词话、传奇话本,既为娱人,也为小小添补一下日常开销罢了。”
兰芽又是一个踉跄:“你,你说你是说书先生?”
那书生也蹙眉,却还是缓缓回首望来:“正是。”
兰芽深吸口气,却缓缓笑开:“你,果然是说书先生……”
那人眉心便更紧,隐隐吸口气道:“不知小哥何意?难道还是对之前的巧合耿耿于怀?小哥不信可去书铺子查找一本叫做《李娃传》的传奇话本来瞧。那里头便有一节‘公子戏娇娘’,说的便是夫妇之间吵架又和好的故事。那娇娘原本不肯与郎君亲热,说要咬舌自尽……”
兰芽摇摇头,朝那人走过来。立到他面前,静静凝望他的眼睛。
“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掩住你的眼睛的?”
那人再找不见之前的从容,身影纵然努力压抑着,却终究肩头轻轻一颤:“你说什么?”
兰芽喉头哽咽,笑着,眼里却已然湿了。
“慕容,你到底还要继续装多久?别玩儿了,说书先生的把戏,你从上一回便没能骗得过我。这一回就更是纰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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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一窒,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呼吸声彼此交汇;静得,就连那膛子里的心跳,都轰然如鼓。
那人深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平静下来,淡然凝望着兰芽的眼睛道:“好吧又是我失算。我以为你定然想不到我再玩儿一回同样的把戏。你倒是说说,我这回又是哪里纰漏百出的?”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又找见了他……
仿佛与他重逢的每一次,总是她在绞尽脑汁地寻找他。他永远不会停在原地等她,他就像是一缕她永远无法把握住的风。
兰芽抽了抽鼻子,忍住激动,也不想让他看到太多她的真情流露。她便偏开头,望着那桌上的物件儿:“且不说这宋版书,你好歹还能说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你这只香炉,就彻底泄了你的底细。”
“这不是普通的香炉,是宣德炉。是这世上第一回以黄铜制成的香炉,里头又掺入了金银,贵重无比。就连每个香炉的形制都是严格按照《宣和博古图》《考古图》
等书籍,以及内府所藏的宋元名窑的大雅之选所铸造成的。用料之靡、工艺之精、耗资之重、形制之高,都只有皇家才可独享。”
兰芽瞟他一眼:“别说你扮成的穷书生用不起,就是当朝大员若敢擅自私用,那也是僭越大罪!”
那人无声一笑。
兰芽轻哼:“你就是你,纵然穿了粗布的衣裳,扮成说书的先生,可是你骨子里的清贵却怎么也不肯轻抛。你可以不在意这客栈的档次,可以不介意这房间的陈设,可是你读书却还要摆开一向的排场。不是你要显摆,而是你多年早已习惯如此;而且你也笃定,这里是悦来客栈,往来客官都是庶民,便没人能认得出这些贵到没有价钱的物件儿去,所以你索性敞开儿了用。”
他缓缓点头,兰芽便心尖而热了起来。
她手指攥住衣角,转过头去不敢看他:“还有一点用意……兴许是我想多了。我想你也是想用这点破绽来提点于我,你是希望我借此认出你来。”
他又轻轻点头,却抓起笔洗,将里面的清水泼进香炉里去,将燃得好好儿的香给扑灭了。热香灰噗的一声,最后漾出些余香来,却因失却了温度,那香便有些冷了,变了些味道。
他一边收拾香炉,一边道:“还有么?”
他的态度没有兰芽想象中的兴奋,不过兰芽倒也不意外。原本他就是这样的人,原本他从前在牙行里就是这样对她,她早已习惯了。
况且她上回见面说了伤他的话,拒绝了他主动的表示,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便由热转冷也是应该的。
其实这回再次的相遇,就算只有她一个人暗暗欢喜,倒也够了……
兰芽便点头:“还有。不过却不想告诉你了。”
他这才抬头来望她。她绞着衣角立在金色的灯影里,灯光将她面颊映得温暖而柔软。她面上不自知地呈现出一种娇态来,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令人心动……他心下叹息,此时真想也有一支画笔,能如她一般,将眼前所见的都画下来。
他却生生忍住,混着心底无法挥去的冷意,疏离道:“既然都说了那么多,不妨就都说了吧。除非你急着回虎子身边去,或者你担心虎子来寻,你怕他误会了你我的关系。”
兰芽脸腾的红起来,瞪住他,忍不住跺脚:“你瞧你,又来了!”
他淡淡望来:“什么我又来了?我怎了?”
兰芽无奈,只能红着脸嘟着嘴道:“……就是我说的另一处纰漏!你前面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实则就是故意的!你还说你是什么说书先生,什么《李娃传》,你那不过都是托辞,你实则是,是——”
“是什么?”他目光倏地刺过来。
兰芽咬住唇,转开头:“你,你分明是听见了我与虎子的事;你,你是气恼了,于是你才故意说那样的话!”
他磔磔一笑:“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跟虎子的事?啧,兰公子,当真恭喜了。”
兰芽一窘又一急,下意识挥起拳头来:“慕容,你别胡说八道!我那时,我那时是被,被虎子压住了……可是我,我根本没那样的心思!”
“没那样的心思?”他又笑,笑声那么凉:“你没那个心思,却要带他下江南来?一路上同坐同卧,你难道不明白虎子早对你有情么?你这不是给了他机会与暗示,你难道是在拒绝他?”
兰芽大急,忍不住走过来伸手扯住他衣袖。又不敢高声,只能低声道:“慕容,你当真是误会我了。我是带他来江南,可是我不是为了与他同坐同卧,我有我的安排。”
“可是虎子怕是根本不这样想呢!从当日进牙行,我便看得出来他早对你用了情!”
“就算是又怎样!”兰芽眼珠儿一转,已是噙了泪。她也委屈:“……我就算知道,可是我一直小心躲着。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我每晚上都用被子将自己缠死了,也不敢睡实,就是怕,就是怕铸成大错!”
她将眼泪吞下去,柔声道:“虎子对我用情,也许是他一时迷惘。我跟他都是没了家的人,那些时日只有彼此可以相依为命,于是将对方看得极重,也是有的。再者那时年纪还小,男女的分别尚不分明,于是有些混淆也是正常。只要再稍微长大一点,等他认清楚了我是男儿郎,等他渐渐有了心仪的女子,他对我的情自然就会淡了、散了。”
“呵,呵,呵呵。”
他不置可否,却这般地冷笑。
兰芽听得心虚又气恼:“你若有气,你尽可对我发出来!你别这样。”
他缓缓挑眸:“兰公子又说笑了。我有什么气?我又何必要对你发火?”
妈蛋,可是他分明是生气了啊。当她瞎么?
兰芽只能再深深吸气,忍住。谁让人家是皇孙呢,从小生下来谁敢忤逆?她就算是大学士的女儿,可是也是个臣子的女儿罢了。行,人有高低,她让着他。
她便又扯了扯他衣袖:“慕容我来南京好几天了,可
是却怎么都找不见你。你知不知道我原本兴冲冲地奔着你的宅子去,我以为一眼就能瞧见你……我看见那宅子又整饬一新、里头的家人全都极有规矩,我有多替你高兴?结果我扑了个空,那么繁华的宅子里却没有了你……”
“你知道不知道,我那会儿站在账房里,对着你那个鸡爪子的账房先生,就想掉眼泪?我想跟他说:我不要钱了,钱都给你吧,只求你帮我把慕容叫回来,好不好?”
他目光终于微微动了动,偏头望向她。
她吸了吸鼻子:“我以为,就算那天没见着你,可是你第二天怎么也该回来了。我就在门口等啊,等啊,从早上等到日落,从日落又等到掌灯,再从掌灯等到夜禁……人家商贩都关张了、散了,整条街就剩下了我一个。我却还不甘心,还死盯着你的府门,生怕早走那么一会儿,就错过了你。”
兰芽垂下眼帘去,再也撑不起坚强。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将他的袖子一攥再攥,愣是将那儒士服宽大的衣袖都攥进了掌心里,死死攥着。
“后来我实在没了法子,就又去了弦月楼。我就想坐在那间曾经与你共处的房间里……”兰芽小心避开店小二身份一节,“老天也是垂怜,竟然让我知道了那间房自打我走后,便被人使银子给锁起来……我又听说原来你也曾到那房间里去歇过几个晚上……”
兰芽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便受了启发。我想你会不会这次也这样,也会悄然出现在我住的客栈里头?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跑回悦来客栈来。我原本怀疑那个跟虎子说了许多话的道士是你,可是不敢认……我终是没猜错,原来你果然就在这里。”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有一颗不肯听话,径自沿着她的睫毛尖儿滑落下来。
“……我终于找见你了,你可知我有多高兴?可是我们怎么一见面就又要吵,又要彼此不信任?慕容我千山万水地来,不是想惹你不开怀,我是来见你,我是想确定你一切安好。”
兰芽哭了,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他的衣袖上。
她是冷言冷语拒绝过她,她是警告过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有爱他的资格。可是她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终究还是抑制不住面对他时候的怦然心动。
当她发现他不在府中,她当真怕极了。她怕他如此不听话,司夜染暗中埋伏在南京的爪牙,说不定便有可能悄然了结了他的性命!他方从教坊司逃出来,她还没帮他安然回到草原,她怎么能让他出事……?
从前在牙行里,虎子拈酸说过,她对慕容和虎子的情分总有轻重。她那时不愿承认,此时却是无法否认——她对慕容的心,早已超过她自己的想象。
所以她骗不了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场宿命的劫——她停止不了对他的牵挂,她放不下对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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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轻跳,她感知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点点变热,丝丝变软。
她知道此时微妙,如果她还想继续逃开他,她就该于此时赶紧放开他的衣袖,退到三步以外去。
可是此时此刻,上苍啊,原谅她,她当真舍不开……
于是在他的手臂转而拥住她的腰,他干燥又微凉的指尖抬起她下颌的刹那,她紧张得吸气,却没有躲开。
他一只手托住她腰身后方,另一手抬高她下颌,唇便落了下来。
她感知得到,他的唇灼热而甘冽,唇上微微起了细细的皮,加重了摩擦的纹理感……他有些轻颤,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也许更多是紧张吧,所以他才并未急着辗转开她的唇,没有急着掠取她口中的柔软……他只是耐心地贴着她的唇滑动,仿佛迟疑着是否该顶开她的唇瓣。
兰芽心下一急,忍不住主动张开了唇……
她的柔滑小舌,便悄然卷住他的唇。
这样的邀请之下,他果然闷声一哼,随即唇上加力,主动推开她的牙关。他的舌凶悍而又优雅地席卷而入,倾天敝地,卷走她所有的呼吸。
他太高,兰芽情不自禁踩上他脚尖,努力去附和他的高度。她两只小手攥紧他衣襟,以免自己浑身酥软之下跌倒。
他便一再闷哼,双寿一提,抱住她的小腰,将她抱坐在桌子上。
身后的书卷早顾不上了,推开到一旁;灯也摇晃,香炉也已倒了,叮叮咣咣跌落地下去,带出一股余香,浓烈蔓延。
他蛮横分开她的腿,站入她腿之间,将她整个人更紧地抱在怀中,唇舌肆意挞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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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虎子,迷迷蒙蒙从梦里醒来。看自己灯还未熄,身上衣裳还没脱。
他坐起来,揉着额角,仔细回想之前的事。
他想起兰芽的温香软玉、身子相贴时候的百般滋味,身子立时便有火烫起来。
他敲自己脑袋一记:原本还想再跟兰伢子温存一回的,怎么就回来直接睡着了呢?他可真是个猪脑子,难道睡觉能比得上兰伢子?
虎子便起身,悄然吹熄了灯,
脚步无声走出门外,耳朵贴在兰芽门上听。
房间里静静的。
虎子原想放弃,却又目光随之一急。
就算兰伢子可能已经睡下了,可是这房间里却不该一点声息都无!至少,还要有兰伢子呼吸的动静才对!
虎子便掏出腰间匕首,以薄薄刀刃划开门,走进去一抹床帐,果然里头没人!
虎子没有下楼去问掌柜,而是沉一口气直接翻出窗外。窗外便是屋檐,他伏低身子,沿着屋檐瓦片无声奔跑。他的身影宛如一阵夜风,掠过每一扇窗口,他凝眸向每扇窗子里瞧;若是已然熄了灯的,便贴在窗棂处竖耳细听。
方才兰芽的屋子里一切都安然有序,可见她不是被掳走的。他相信以兰伢子的聪慧,倘若真有外人来,她总有法子留下蛛丝马迹通知给他。
而这是三更半夜,兰伢子又一向明白她自己的优劣势所在,所以她绝不会孤身一人出门去。
综合上述两点,虎子确认兰伢子就在这悦来客栈中,而且是她主动去了什么地方。他在乎兰伢子的安危,他却更想知道这样的三更半夜兰伢子瞒住他,这样殷切地想去见谁。
实则心下已然隐约有了答案,可是他终究是不甘心。普天之下,可以是任何人,却绝不可以是两个人,其一是司夜染,其二就是那个鞑子慕容!
二楼的一个窗口还亮着,虎子一步步悄然走向那扇窗口。薄底靴子踏在瓦片上,每一下都可能踩出响动,他小心提着气,却不是担心瓦片而紧张,他真正担心的是——兰伢子,绝对不要是那鞑子。
不要让你我之间,因为那个鞑子,而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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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客栈都在沉睡,窗外的夜色好静啊。兰芽沉浸在慕容的唇舌之下,享受这小小放纵之下久违的欢喜。
这样的亲昵,这样的唇舌缠绕,本是她多少回梦里的,这一刻终于成为现实,她便已顾不得羞涩——她也奇怪,身子最深处,怎会油然而起一种饥饿?这样的时候,本应害羞,本应被动随从,本应——明明欢喜,却也不能让他知道。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在他的肆意挞伐之下,并未完全被动,而是待得他稍稍歇息的当儿,便主动缠绕上去。
他的唇舌有不可思议的魅惑,让她不由自主。他通身因此而氤氲而起的男子香气,更让她失魂。
她忍不住生了贪心,她想就这么缠住他,永永远远霸住他,再不将他让给这天下任何女子;日日夜夜就这样与他相依相随,再不放开他。
可是不知怎地,他仿佛在这样的亲昵里,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意。他渐渐不再是亲吻,而是加入了齿尖儿,开始咬她。
她曼声地吟哦,以示微微抗拒。就算他是草原的皇孙,清雅的表象之下也藏着草原的血性,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咬她吧?
很疼,真的……绝不只是用以情趣,仿佛他是当真压着火气的。
到底怎么了吗?还生她的气?她都已然这样主动了……他介意她对虎子说的咬舌自尽,她便主动被他咬舌,难道还不解恨?
他听见她的吟哦,却没能让他放弃咬她,反倒怒火更炽一般。兰芽当真被咬疼了,忍不住推他一下,低声娇啼:“冤家,轻些,疼了。”
他却向她狠狠盯来:“你叫什么?”
兰芽自知失言,忙摇头否认:“我,我什么都没叫。”
他伸手绕到她颈后,张开手指轻轻攫住她颈子,一字一声喘息道:“你叫慕容‘冤家’……你还说,你千山万水来了江南,只为看慕容一眼,只为确定慕容好不好?”
兰芽听着,哑然失笑:“慕容就是你,你就是慕容!难道扮成书生上了瘾,都忘了自己本该是谁?怎地说到自己,还总用他称?”
窗外仿佛吹进一丝风,灯光随之一晃。兰芽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就在这烛影摇曳之间,他的目光里仿佛闪过一丝阴森去。
还没等兰芽反应,他却一步奔到兰芽面前,两手一合,攥住了兰芽的脖颈!
兰芽紧张吸气,却没反抗,全由得他:“你又,怎么了?”
他目光阴晴不定,正如烛火的摇曳不宁……兰芽正等着他下文,他却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继而倏然挥袖将烛火扑灭,而他本人则抱住兰芽,朝墙角滚去!
兰芽一惊,想要出声,他伸手来猛地捂住她的嘴。黑暗倏然笼罩而来,兰芽只觉天地翻卷,转瞬已是到了墙边。兰芽瞪大眼睛,想努力借助窗外微光看清他的神色。
他朝她摇了摇头,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只听地板微微轻响,她便与他一同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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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重亮,原来是虎子已然从窗子跨进来。
他之前见到窗内有灯光,听见房内有动静,正待查看,却就在此时房间里的灯灭了,片刻之后连动静都没了。他便情知有异,翻窗进来之后,果然闻见人留下的气息,熄灭后的蜡烛也还热着,却再找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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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急之下重新点燃了蜡烛,前后左右都搜过,却不见人影。
房间中只剩下几个能藏身的所在:床下、衣柜。
虎子脚步无声,轻轻撩开帐子,俯身看向床下……空的。
最后只剩下衣柜。
虎子轻吸一口气,朝衣柜一步一步走来。轻轻以刀刃挑开柜门——柜门有了年头,纵然虎子轻手蹑脚,可是那木头还是吱呀闷响了一声。虎子忙伸手扶住,朝内冷笑道:“出来吧。”
却没有动静。虎子一怔,擎着灯烛朝内一照,便是一惊!
柜子里头哪里有半个人影!
虎子大惊,茫然回头再望向房门。那门闩还从内封着,可见并无人从门出去过;而他是从窗子进来的,确定窗口并无人出去……那这个封闭的房间里,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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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惊愣之下,全然没想到兰芽正隔着三层板缝儿悄然望着他。
看虎子心急,她也不忍。她此时与慕容挤在衣柜里——却不是虎子打开的衣柜,而是楼下的衣柜。原来一楼和二楼同样形制的两个衣柜,竟然是上下相通的!
一楼的柜子里积了半柜子的被褥和衣物,吸走了他们跌落下来的动静,高度也正好够他们两人脚踩上去,能透过板缝儿瞧见二楼的情形。
兰芽借着虎子烛火的微光,急望慕容,示意是否应该出声,让虎子知道她一切安好。
柜子里幽暗,慕容整个人隐在暗影里,她瞧不见他面上神情,却听得他极轻却极冷的一声哼。
兰芽的心便沉了一下,忍住没有出声。
二楼上,虎子寻不到人,便离了衣柜,向房门冲去。打开门闩径自出去,朝楼下去。不多时便听见虎子在问二掌柜,问二楼那间房里住的是什么人。
兰芽紧张得吸气。倘若二掌柜直言相告,那么虎子便有可能循着之前那场矛盾,而推想到可能是慕容!虎子一向最恨鞑靼人,就算从前在牙行相处,他也最厌憎慕容,那么倘若被虎子猜到是慕容——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便更难调解!
更让兰芽紧张的是,她此时才听出来,虎子的声音就在隔壁——不是隔着墙壁,而是就隔着一层柜壁!
原来她与慕容共处的这个衣柜,不是在一楼的客房里,而根本就是厅堂里的!
虎子与她和慕容,近在咫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