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没功夫,可是她得——护住他。
最后的一道屏障是她的身份,她是皇上御口亲封的钦差!
若是怀贤当真攻上岛来,她便先斩后奏,先要了那老狗的命!其余都是大明官兵,敢不听她这个钦差的令!
兰芽登上礁石,小小身子在猎猎海风站得笔直。她极目远眺,看不清那苍茫混沌的海上是否真的有船只驶来,但是她却凭直觉知道,危险已然靠近。
身后却冷不丁一声:“你拎着那根小匕首,是出来砍柴的么?”
回首望去,他一袭青衫玉立风里,红唇微挑,眼带笑意醣。
兰芽却只觉更恼了,心下忍不住骂:砍你妈蛋柴!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说笑?!
她便冷笑:“我说我砍你的脖子,你信不信嗯,少主?!”
司夜染面上笑意未改,身影如风,飘落礁石之上,与她并肩。
“今晚戾气这么重?嗯,是该叫你开一场杀戒,才能消去你这心头的火气。”
兰芽便冷笑:“怎么,自己肯送死来了?”
他红唇薄挑,逆着海风看去,眉染无赖:“我说叫你开杀戒,却不是杀我。娘子,弑杀亲夫,这可是重罪。”
兰芽窘得连骨头都麻了,她便不管不顾挥出匕首去:“你还说上瘾了,嗯?还说!叫你还说!”
她折腾得欢,看着动作也凌厉,可是他却只是大袖轻摆,她就不知道怎么丢了腰,重心也跟着一失,被他裹进了怀里去。
“嘘,好了。东王他老人家累了,你也累了。今晚不须你再独自支撑,只随我看戏就好。”
兰芽挣也挣不开,更被他怀中氤氲而来的气息所迷惑,只觉浑身酥软,匕首便被他收走,她忍不住大大打了呵欠。
却还不甘心,推着他的心口,想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仰头问他:“看什么戏?”
他轻轻耸肩:“都说了,杀人的戏。”
她一惊:“杀谁?”
他微微仰头,目掠海天:“杀坏人。”
兰芽不解其意,却随即醒悟:“怀贤的人要攻来,你已做好了防备?”
他轻叹:“养兵千日,不是留着吃肉的。”
说罢抬手一指海天尽头:“来了。”
兰芽便一警,拢目望去,遥遥之间海天尽头,果然出现了影绰绰的船影。一艘大船,一群小船;大船宛若下山猛虎,小船仿若群狼。群狼虽难缠,猛虎却尽显王者之威,左突右撞,更不时有火光璀璨而现!
兰芽是画画儿的人,对轮廓线条极为敏.感,所以纵然还无法看清那大船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她却已经认了出来,惊喜地扭头望司夜染,一声惊呼:“是官船!”
“哦。”他老神在在地笑:“亏钦差大人迢迢从京师带来这么大一艘船,船上那么多人,竟然只养在杭州码头,叫他们吃饱了睡么?”
兰芽脸上一红:“唉,我是要他们留在杭州,给我好好看着天龙寺船,防备倭寇的!”
不过却不能不说,在这样的紧急时刻,看见官船来,她的心里实在是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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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飞隼也是将门虎子,他带来的军队自然也不弱,可惜他遇上的主将却是息风,船上的兵丁更是大明军队里精中选精的腾骧四营的勇士!于是这一场鏖战,开始看着还场面难料,渐渐地便已分高下。有的官兵已经渐渐瞧出来了那大船上人的装束,隐约猜测出了那身份;孙飞隼和一些还在负隅顽抗的,便被那发了威的铁甲大船横冲直撞,纷纷被撞碎,零落成碎木板,飘零在了这夜色海上。
息风亲在甲板指挥,眼见撞沉了孙飞隼的旗船,便喝令:“放火箭照明,不管死活给本将擒住那孙飞隼!”
甲板左右船舷,便如疾风骤雨一般飞下长绳铁抓去,一支一支裹着冷风,直朝孙飞隼飞去!
管它还是什么飞隼,此刻纵然插翅,也难逃天网。
随着一支支火箭升天,水天之间亮如白昼。无数根长抓将孙飞隼从海水中吊起,直扯上官船甲板。
赵玄上前来问:“将军,如何处置?”
息风眼都不眨:“杀!”
孙飞隼还有话要说,他还想借机在这大明官船的甲板上慷慨陈词一番,至少也要揭露了司夜染的身份去——却,嘴都没来得及张开,便已,人头落地!
息风垂眸冷冷望着孙飞隼带来的那些船只,冷冷吩咐:“升起灵济宫旗号,晓谕他们,我们此来乃为讨逆。他们都是受了孙飞隼那逆贼的蒙蔽,若有人站出来指证孙飞隼,本将有赏。”
息风接下来吩咐:“找一个人,叫他回去给怀贤报信,就说孙飞隼已然得手,叫怀贤速来,直捣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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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火光潋滟,那一片战威凌厉,兰芽看得半晌忘了呼吸。
他却只偏头凝着她,“好看么?”
见战局已定,兰芽方松了
口气,回眸瞪了他一眼:“都是杀人,好看什么?”
他便笑了,伸手拖住她的小手,包在掌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因你之故,东海帮才得安全无虞。”
兰芽便咬牙:“少主,呵,少主!我真不知道,从此往后,我该继续叫你大人,还是该改口少主!”
他却耸了耸肩:“那都不是你该叫的。”
兰芽心下便又是一跳。又是惊,又是——痒。
支撑不住,她便索性别开头去,也不答话,也不看他。
他轻轻摇了摇她手臂:“我此番叫你扮周生的娘子,便是想带你来东海帮,叫他们全都知道。可惜中途我的计划被人搅乱了,结果我反倒来晚了一步,龙宫都空了,不过好在还剩下一个东王。”
“真可惜,我原本想大庭广众,却今晚只能对着他一人宣告。啧,我心里的懊恼,可有谁知道呢?千方百计,却还是惹了人家生气。”
兰芽心下又酸又甜,便忍不住低吼:“谁稀罕呢!”
她恼,也怕。
如此种种,就算他还没有明白讲说,可是他却已经将他的身份摊开了在她眼前。她不是猜不到,她只是不敢触碰。
看过了这多人的死,踏过了这多人的鲜血,她越发明白朝廷与建文之间的江山之争,是要赔进多少人的性命,付出多少家庭为代价。
她便也越发明白,自己家门遭难怕就是卷进了这场江山之争……可是江山之争却也不是原谅的借口,不该为了一个人的成就,就所有人都活该惨死!
对不起,她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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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色全都印入他眼帘去。
他便缓缓抬眸,轻声道:“你听东王叫我‘少主’,很高高在上似的。可是你知道么,我从出生,便没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半点荣光。”
“为了能叫我顺利降生,我母亲带着我东躲西藏,最后不得已躲入大藤峡蛮地。我父亲为了保护我母子,中途遇害……而我母亲得知我父亲死讯,生下我时便也血崩而逝……我刚一降世,便是无父无母,却要受天下追杀。”
兰芽听得心碎,只得埋首在膝头,无声落下泪来。
他痛如心死,却努力微笑:“由不得我选,我一出世,这个身份这个命运便已经扛在我的肩头。我知道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还是那千千万万人的。我只能背着这命运朝前去,再累再难再违心,都得一步一步朝前走。不能左顾右盼,更不能回头。”
他依旧在笑,用笑掩住悲伤:“有时候为了护住一个人,我不得不杀了十个人。我的手上血债累累,我有时夜半惊醒来,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却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只看见满脸的鲜血。”
他垂下头去:“你知道么,‘少主’这个身份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如果这世上我还有另外一个兄弟或者亲人,只要他们也能流淌着与我一样的血,我便情愿将这个身份双手奉上……只可惜,我没有了;我这一脉到此,只剩下我一人。”
他吸吸鼻子,偏首看她。伸手去轻抚她发顶:“你知道么,我祖父最恨宦官。当年太祖建立大明,曾树铁牌,不准宦官干政。我祖父以皇太孙继位之后秉承太祖遗训,也严控宦官。于是宦官们便也对我祖父生了恨,待到燕王篡位时,就是南京宫里的宦官们,将我祖父的行止等消息全都密告给燕王,所以燕王才得顺利南下,杀入宫中。”
他用指尖轻触她面颊,那柔软和细细的温暖,叫他心中缓缓平静。
“……为了掩藏身份,所以我才成了我太祖和我祖父最最憎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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