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嫔自从得宠,风头一时无两。不仅夜晚时常侍寝,纵然白日里,皇帝也经常传她去乾清宫相陪。或者就是一同游幸西苑,每日都要听僖嫔唱几句,竟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的意思。
贵妃的真实意图摸不清,不过至少贵妃从未做出当面撕开脸面的举动来,倒是与从前这么多年来一向霸道的作风相异播。
各宫嫔妃都自是不服僖嫔,却怎么都猜不透其中缘故。只能综合宫里的情形,说僖嫔命好。
情形明摆着:自梅影死后,贵妃很有些日子缓不过神来。她本就年老了,哀思一重必定便又添枯朽,加之心思沉重,便自知不便伺候皇上。
僖嫔一向都是贵妃的棋子,便如上回一般,贵妃自己一旦不得圣眷,便会将年轻貌美却又毫无根基的僖嫔推上台面,送到皇上面前去应付过这一时。
更何况太后那边对僖嫔也颇有嘉许之意。这两宫主子难得能在僖嫔身上取得一致,于是合力之下,人家僖嫔便自然捷足先登,又得了皇上的青眼。
虽然众说纷纭,可是归根结底,僖嫔的获宠在众人眼里倒也算“众望所归”,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众人再看不过眼,也只能怨自己没有人家僖嫔的命。
众人目光里的或羡或妒,僖嫔倒是能处之泰然。只是私下里,她也不免有些心慌,便更是日日离不开吉祥,每次见了面问得最多的都是一句话:“你的法子虽说妥帖,可是缘何本宫得宠多日,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宫里的情爱没有长久,唯有先生下一男半女,当然最好是儿子,抢先得了这大明的储君之位才是要紧。
吉祥每每听来,心下便是冷笑:我如何能叫那狗皇帝绵延了子嗣去?我在等着他死,他死了绝后,那皇位自然而然就是大人的了跫。
她面上却软语安慰僖嫔:“娘娘别急,这也总归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娘娘身子根基原本就弱,皇上自从没了蓬莱仙药,这些日子来身子也不是甚好——再说皇上对娘娘用情也过于深了些,这般不得歇息,想来坐胎便也不容易。”
僖嫔本是惆怅,听得吉祥后半句,便忍不住含羞笑了:“你别胡说。”
吉祥便忍住心下的冷笑:这世上的女人啊,真都是愚不可及。僖嫔也算当中翘楚了,狠得下心、忍得住寂寞,可是一旦得宠,却还是忍不住将一颗芳心拴在了皇上身上,以为自己真的能成为第二个贵妃,或者说超过贵妃去,成为皇上唯一心系的人。真是可悲。
吉祥嘴上却说:“奴婢哪里敢胡说?娘娘得皇上的心,这可是六宫上下人人都看得见的。”
正说着话,湖漪忽然在门口向里瞄了一眼。
僖嫔便马上道:“吉祥你先回去吧,本宫有事再去宣你。”
吉祥便施礼告退,僖嫔安抚道:“你的功,本宫自然不会忘了。叫你当个内库的典藏女史,的确是委屈了你。你且再等等,本宫自会替你寻觅着,只消六局一司有好的职位空缺出来,本宫定设法补了给你。”
吉祥却婉拒:“娘娘不必如此费心。内库典藏之职看似平淡,可是奴婢却乐在其中。娘娘若当真疼惜奴婢,就暂时不必给奴婢补旁的缺了,就叫奴婢继续做这个差事吧。”
僖嫔狐疑,不明吉祥何意,却也只能暂时应下来:“罢了。你先去吧。”
吉祥前脚刚离开,湖漪后脚就将凉芳引了进来。
僖嫔也是小心的人,自从得宠,与凉芳便断了明面上的来往,以免被人说出闲话来。就连吉祥,她也小心避着。
凉芳也明白分寸,这些日子来不曾主动来见。可是今晚却来得这么急,不知竟是怎么了。
果然,凉芳进来面色便不对。僖嫔忙问:“师兄何事来得这么急?稍后本宫还得去陪皇上,师兄若来得不巧了,怕不被尚仪局来宣旨的女官给撞上。”
凉芳斜倚在座儿上,便咯咯一笑:“娘娘自从得了宠,对奴侪的态度果然就不一样了。怎么,怕奴侪来给娘娘添了麻烦?”
僖嫔听得不对,便一使眼色将湖漪支了出去。忙走过来:“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师妹是得了皇宠,不过心下自然是明白的,皇上三宫六院,如何能跟师兄比?再说师妹费尽心机邀宠,也是为了师兄和我两人。”
凉芳这才敛去了些邪气儿,正襟坐好:“司夜染来找过我了。”
僖嫔便脚下一晃,连忙扶住桌几。
梅影死了,他们都明白早晚要面对司夜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阎王,宫里宫外就没人不怕的。纵然多次凑在一起计议,商定了应对的言辞,可是一听说司夜染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还是惊得半点底气都无。
“他,他怎么说?”僖嫔攥紧桌案,指节已是白了。
凉芳眼底杀意顿起:“他已起了疑心。虽不至于有佐证坐实是我动的手,但是他已经开始对我起疑。我已与他撕破了脸,从此往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僖嫔听了又是一个踉跄,忍不住埋怨:“师兄,你又何
必这么沉不住气!这么久都忍过来了,你好歹多忍一时,待得咱们羽翼丰满时再摊开不迟!”
“羽翼丰满?”凉芳便又咯咯地笑:“师妹,你谓何时才是羽翼丰满?”
僖嫔六神无主地坐下来:“我想,好歹也得等我有了皇子。到时候我得儿子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这宫里宫外上上下下便没人再敢动我。到时候,咱们想杀了谁不行?”
凉芳却又是一声凉笑:“太子?僖嫔娘娘你难道忘了贤妃么?贤妃也曾有过太子啊,她还是皇上的初婚三宫之一,后来她和她的太子又落得了何样的下场?”
僖嫔悚然一惊,“师兄慎言!我与她是不一样的!贤妃从未真正得到过皇上的心,所以她的死活皇上根本就不在乎。可是,我不一样!”
凉芳也是大受了司夜染的刺激,于是冷气儿便直窜肋骨,“你不一样?僖嫔娘娘自诩有何处与人不一样?难道就只依靠吉祥手里那么点子点不到人的香?”
“香无形,便也靠不住。若有朝一日那香陈了,皇上闻腻了,僖嫔娘娘还能剩下什么?”
“凉芳,你住嘴!”
凉芳的话正捅在僖嫔的软肋上,她忍不住,拍案而起:“说这些,对咱们究竟有什么好的?总归只是张他人的威风,灭咱们自己的志气罢了。师兄,原来你竟然是被司夜染吓破胆了?可是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不该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应该说些彼此鼓气的话么?怎么能先自乱了阵脚去?”
僖嫔的话宛若给了凉芳迎面一个大嘴巴。
僖嫔说得对,他这是自乱阵脚。就算他不想承认,这混乱还是因为他被司夜染吓着了。
虽然当着司夜染的面撂出狠话去,可是回来掂量自己手里的武器,他才发觉他根本就没有能赢过司夜染的把握去。
他便怆然一笑:“是啊,他有贵妃撑腰,他有灵济宫一干手下,他还有那么个兰公子……而我,有什么?”
僖嫔走上前一把捉住他手腕:“师兄,你什么都有!”
“他有贵妃,你有我;他有兰公子,你身边也何尝没有一个同样足智多谋的吉祥?至于他有灵济宫……师兄,你何尝没有完全能与之抗衡的紫府?”
“紫府?”凉芳一震。
僖嫔缓缓笑起来:“师兄怎么忘了,你原本就是紫府的人呢?此时紫府正是凋零之秋,仇夜雨孤掌难鸣。如果你此时有机会进紫府主事,又何惧他灵济宫?”
僖嫔坐下来,越发淡定:“棋局已经这般清楚。师兄,咱们虽然略处劣势,可是倘若能好好调度,何尝就没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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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乾清宫,皇帝正抛开了一切,只听僖嫔唱曲儿。张敏忽然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扬声道:“皇上,大喜啊,皇上!”
老张敏已经许多年没这么失过规矩了,皇帝便忙问:“伴伴这是怎么了?朕喜从何来?”
张敏噗通双膝跪倒,未语已然泪先流:“皇上,老奴明白这些年皇上心里事实上始终卡着一口气——那便是先帝曾被虏往草原之耻。皇上您当年便也是因此事而受难……皇上和大明一直切齿痛恨瓦剌,痛恨那老狗也先……今日,大仇终于得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