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爱兰珠本就难受,一听这回事,便是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兰芽便笑着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所以啊,我根本就不是值得格格你托付终身的。那就是一句笑谈,格格不必当真。”
爱兰珠却清凌凌抬眸盯住兰芽:“不。即便你是那样的人,我也嫁了!”
兰芽便一点一点收尽了笑谑,正色去望着爱兰珠:“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爱兰珠咬住唇:“倘若公公成了我建州女真的额驸,可否念在我这一点情面上,将来对我建州能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崾”
兰芽心下也是小小震动。
原来爱兰珠这位从前看起来娇蛮的格格,也已然将她的心思都看透了。不愧是黄金之女,不愧是建州的格格躏!
兰芽便笑起来:“要我说实话么?就凭你阿玛决定将你暗自许配给巴图蒙克,就凭你二哥董山几次三番私服进我大明京师西苑刺探,就凭他对山猫所做的一切……他们两个的命,便也保不住了。”
爱兰珠一震,心下岂能不痛,却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只求公公饶过我建州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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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爱兰珠,便是兰芽,也是肃然起敬。
从前的爱兰珠只是刁蛮的格格,做事不分青红皂白,凡是自己喜欢的便仿佛天经地义抢到手里去……彼时说句实话,兰芽甚至也不愿意帮她和虎子撮合,觉得那样刁蛮的爱兰珠配不上虎子。
及至后来听见爱兰珠讲说了她和虎子当年的经历,讲了他们两个都曾经为了救护对方险些搭上自己的命,兰芽的心才松动下来。
而此时,望着这样沉静大义的爱兰珠,兰芽心下却已经有了计较:虽然她不会强迫虎子,可是她却会尽她的所能去帮爱兰珠。
人这一辈子,究竟是生为汉人还是女真人,自己没办法说了算。爱兰珠生为女真格格,却爱上了袁家的后人,这不是她的错;她明明爱着虎子,却还能够为了女真的父老,而毅然选择嫁给一个太监……就更是难能可贵。
兰芽便笑起来,认真攥住她的手:“爱兰珠,未来战事我不敢保证,因为我不是武将,没办法具体控制战场上的情形。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的是:我会尽量争取你的父兄,我会尽我所能的一切邀请他们来会宴。不瞒你说,从我本心来说也不希望朝廷与女真大动干戈。你建州不仅是建州女真,更是我大明朝廷的建州三卫,咱们一体同根。”
她缓缓舒了口气:“不过丑话又要说到头里,倘若你父兄冥顽不化,而你建州百姓又非要跟着他们一条道跑到黑的话,为了朝廷安危,为了辽东安宁,我便是再疼惜你,也不能不做雷霆之举。”
“可是爱兰珠,这一切我并不想以你的婚嫁作为代价。你的父兄可以为了与草原联盟,将你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草原大汗,将你孤单一人送进茫茫草原;但是我兰太监,却做不出这样的事。”
兰芽微微抬起下颌,目光高贵而宁静:“我不会娶你——尽管娶你可以帮到我许多。我不娶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我没资格毁了你的清誉,我更娶不起你。”
爱兰珠听得心下大震,忍不住低呼:“兰公公!”
兰芽垂眸望住爱兰珠的眼睛:“这辈子要嫁,就一定要嫁给自己爱的那个人;这辈子若不嫁,也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已。万勿退而求其次,更别将自己这一辈子都变成一场将就。”
爱兰珠一颤,已是落泪。
兰芽平静微笑;“我尽收回前言。说娶你的事,你全都忘了吧。若你不嫌弃,我倒愿意认你当个妹妹,你可觉着委屈?”
爱兰珠泪眼一转:“你娶我,是为了虎子吧?你说不娶我了,还是因为他吧?”
“别傻了。”兰芽轻轻拍拍她的面颊:“虎子是我兄弟,你是我妹妹。你听懂了么?”
爱兰珠一怔:“难道你跟虎子之间不是……不是?”
“不是。”兰芽叹息苦笑:“我从前对你说了谎。实则我虽然喜欢男人,却不是断袖;且就算我喜欢男人,却也喜欢的不是虎子那个类型。”
她悄然垂眸,藏住自己的相思:“我爱的那个人,被我亲手锁进了锦衣卫大牢。我用他的身陷囹圄,换来我今天的边关自由。”
“嗯?”爱兰珠听着,便是一怔。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爱?明明爱,却要陷害;可是又仿佛所有的失与得,都是心臆难纾,却又分明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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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
内安乐堂。
因为添了个小皇子,一向被视为活死人墓的内安乐堂里终于多了些喜气儿。可是这喜气儿却必须是藏着掖着的,不能见日光,更不能叫外人寻得半点蛛丝马迹去。
况且,这喜气儿也只存在于一干善良的女官心中,却与吉祥自己无关。
孩子已然满月。
本以为孩子刚出世时,皇上不方便来看
,更不方便给任何说法,倒也罢了;可是孩子满月是大事,皇上总该给孩子一个名分,或者至少应该将他们母子接出内安乐堂,另辟宫室居住才是。
为此四铃等人也都悄悄地准备了,只待皇上来了那天,给小皇子换上她们所能办得到的最隆重的衣饰……可是皇上却竟然还是没有出现。
吉祥渐渐觉得绝望,脾气狂躁了起来。
这是一个孩子,且是皇上多年无嗣情形下诞生的一个皇子啊!身为皇帝,他怎么能这么不重视?即便是饮食里多加了肉、蛋,可是她需要的却哪里只是一口吃食!
大皇上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叫大包子也不敢再贸然跑到皇上面前去问。他也只得私下里去跪求老张敏,想从张敏那探听些皇上的心思。
可是老张敏不只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了,一径只是昏昏然听着,然后语焉不详告诉他:“你得提点着吉祥姑娘啊,一个字儿:等。”
“若等得住,她将来得福分可就大着。可是若等不住,那便极有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大包子自己听着迷糊,转述给了吉祥,吉祥便更是大怒:“这算什么话!他们究竟要我等什么?我又究竟要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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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等过啊,她从进宫来已经等了多少年!现在冷宫里等了十年,等着成为司夜染的皇后,却到头来一切都等成了空。
接下来她又等,依附着僖嫔,依附着太后,想要借着她们的力量,想要等到自己能成为有职有权的女官,在这宫里为自己等来安身立命的倚仗……可是到头来,又都竹篮打水。
最后,她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身上。她忍辱怀了她的孩子,以为会封妃,结果他还将她留在内书库;她自己设法烧了内书库,他却也将她送进内安乐堂。
她等啊等啊,终于等到生下的是个皇子,以为终于等到了头,终于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结果却换来皇帝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她吉祥这一生,究竟算什么?为什么总要被别人来安排,为什么总要被动地去等?
再等,难道就不会是——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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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皇帝的心其实也不好过。
老张敏颤微微走上前来,向皇帝禀报:“包良那孩子已经来问过老奴了,老奴便将皇上的话告知。只愿吉祥姑娘有造化,能听懂这句话。”
皇帝凄怆一笑:“实则,难。”
张敏便也颤颤巍巍道:“这又何尝不是皇上对吉祥姑娘的一次考验?她若等得住,她若能心平气和地忍过这一段,那她将来便自然有扶保幼主、母仪天下的气度。”
“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倘若吉祥姑娘连这一点都忍不住,那将来……又用什么来教导幼主,又用什么来帮着幼主扛起这大明江山?”
皇帝点头微笑:“伴伴,不管怎样,终究还有你明白朕的心。”
皇帝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伴伴,你知道么,这个时候我有多羡慕小六和兰太监那两个孩子。小六能在诏狱里呆得安安稳稳,不急不躁,实则这哪里是他从前的性子?而兰太监也能在辽东,将那桀骜不驯的女真各部一个一个的梳理得那样明白。”
“他们得年纪也不大,跟吉祥一样大。怎么那两个孩子都能忍得住,等得起,可是吉祥明明那般聪慧,也狠得下心、看得清形势,却在这个时候就忍不住,等不及了呢?”
皇帝晃了晃神:“甚至朕有时候都忍不住后悔,当初兰太监初初进宫见朕的时候,朕就留下她好了。或者干脆叫她给朕生下孩子,那朕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