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宝也一头一脸的汗:“是,公子在生了。只是,还没生出来!”
兰芽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两手忽地死死攥住房梁上垂下来的布条,将整个身子都撑起。身子深处发出迭声激亢的吼叫,仿若母兽。
这时候已经是她一个人的战斗,谁也帮不上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自己不能放弃抵抗。就算再疼,就算这疼翻山倒海而来,一浪一浪仿佛顽固地想将她湮没,那她也只有更顽固,只有即便身在巨浪之中也要继续用力。
就算真的要将自己的身子撕碎,她也得叫孩儿来到这个世间!
“啊——,啊!餐”
吼声自己从她喉咙冲出来,在小小的房间里环绕。
妈蛋的,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自己就站在鬼门关门口,黑白无常那两个勾魂鬼就一左一右守在她身旁等着呢。她稍有懈怠,不是她就是孩子,就一定会被它们两个勾走斛。
可是它们却看错了人,低估了她!
妈蛋的,她是谁呀,她是连人间的活阎王都不怕的,她是当初跟司夜染还敢对着干的。她又怎么会怕两个小鬼?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孩子,她一个都不交给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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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夫人,加油啊。已经隐隐能看见孩子的发顶了,夫人再用力啊!”
兰芽听得出来,这是金翼的老婆,她自己生过孩子,且会说汉语。
“已经快要出来了吗?好,我知道了。”兰芽咬紧牙关,死死拽住房梁上垂下的布条,将所有气力都向下去,“嗯,嗯——”
她已经将这一轮力气全都用尽了,可是还是没能听见期盼中的婴儿啼哭!
兰芽不由得有些泄劲,更怕的是——不是明明已经能看见头顶了么,那怎么还生不出来?那是不是说孩子自己不使劲儿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孩子真的已经……
这么想着,此时所有的冷静便也都找不见了影踪,她登时泪如雨下。泪水混着汗珠一并流淌下来,双宝赶紧上前帮她擦汗,颤着声音哀求:“公子你不能放弃。继续加油,已经都到出口了,你要是再不使劲……”
再不使劲,是不是孩子就会卡住,喘不上气来了?
兰芽“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使劲了,妈蛋我真的使劲了。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
双宝也陪着掉眼泪,却说不出话来。
兰芽又咬牙坚持着使了一轮劲,脑袋才倏然觉得不对劲,一边用力一边扭头咬牙盯着双宝:“你怎么跑我耳朵边儿泱泱来了?你怎么不给我接生啊!”
双宝尴尬地红了脸,怎么有脸跟公子说,他虽然潜心跟嫂子学过了,可是事到临头一见那情形,他自己先晕了。
腿上忽地“啪”地一声脆响,兰芽一怔。这时候了,谁还敢打她?
可是她此时的姿势,双腿扬起,身上的被子挡住视线,叫她看不清下头的情形。她本.能地一激灵,动了动腿。便也以为是金翼的老婆,或者是另外请来的稳婆不小心碰到罢了。
可是紧接着,另外那条腿上同样又是一巴掌,“啪”地脆生生的一响。
兰芽被打毛了,又碍着视线受遮挡,便踢腿扭腰,挪蹭着想要瞅瞅这是谁呀。
她这么一动弹,金翼的老婆吓坏了,低低用李朝的话不知在跟谁嘟哝着什么。随即有人也用李朝话回应金翼老婆。兰芽虽然听懂他们在咕哝什么,可是她好歹却也能听出来那是个男人的嗓音,根本就不是想象里的接生婆!
更要命的是,那嗓音分明是个年轻的男人!
哦她的天啊,这是怎么话说的?女人生孩子这事儿,怎么能叫年轻的男人进来!
虽说她也打算叫双宝接生,可是终归也因为双宝是阉人,再说是自己人啊,这眼前又是怎么回事?李朝也不至于叫年轻男子来当接生婆吧!
“金嫂子,你竟带进了什么人来?!”兰芽一边吼叫着用力,一边还能冲金翼的老婆呵斥:“叫他出去!”
金翼的老婆吓坏了,赶紧上前来讷讷地解释:“是大珠子姑娘嘱咐我去找千金科的圣手去,还给了我好些的金子。原本咱们风田没有太著名的千金圣手,我便跟我们当家的套了车,想要到大城镇里去找。可是说来也巧,刚到市集上就见着有人搭棚子在看病,且专看千金科的疑难杂症。说不是人命关天的,人家还不惜的看。”
兰芽听得牙根痒痒:“你是想说,那千金科的圣手竟然是个年轻的男人?”
妈蛋,谁信啊!年轻的男人连女人还没见过几个呢,就敢说自己专看千金科的疑难杂症,还只看人命关天的?她倒是觉着那男人八成是患了想女人想疯了的那种癔症,借着这个千金科圣手的名义,出来公然看女人私隐的。
兰芽便大怒,手攥着布条尽力冲那年轻男人喊:“妈蛋,你赶紧给我滚。不然的话我一定亲手摘了你的脑袋!”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堂堂西厂兰太监,就因为落到李朝这小山村里来生孩子,还能撞上这样坑蒙拐骗的疯子!
孰料——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巴掌脆生生地拍下来,而且这次不是拍在腿上,而是直接——拍在她P股上!
兰芽真是疯了,看来真的担心对了,这不就是个登徒子么,趁机来看女人生孩子,还要动手动脚!
兰芽死死拽着布条,痛呼大喊:“双宝,把那个医棍给我撵出去。交给虎子,先好好招呼他一顿拳脚。等本公子熬过这个关口,到时候再亲手调理他!”
双宝也惊了,赶紧应承。
孰料兰芽另一边P股上又被同样脆生生地拍了一记。
紧接着一个声音清冷寒冽若雪山清风,森然地罩满了整个房间:“兰公子,看来你还很有活力嘛,既然还这么好斗,怎么就不好好使劲儿将孩儿生出来?你要是再将力气都用在旁的地方,孩儿就要喘不上气了。”
这一声说完,兰芽、双宝全都愣了。
双宝登时结巴:“大,大大……”
那人冷冽一声阻住:“住嘴。”
兰芽则一声长气呼出口中,僵硬的身子随之微微一软,眼中的泪已然滑落了下来。
双宝跪在地上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声音毫无怜惜,依旧清冷道:“将金家娘子请出去。”
双宝这才寻思过味儿来,连忙将金翼老婆给请了出去。
兰芽这才放弃了所有的防备,柔声细细啜泣:“大人……你怎么来了?”
扮作李朝人模样的年轻男子,面容冷肃,头上都是汗,却还戴着高高乌纱帽子。
“嗯哼,孩子不听话,当爹的再不来,他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他说着,又照着兰芽某处穴位拍了一记:“小畜生,还偷懒睡觉?赶紧出来,别叫你娘担心了!”
兰芽重重一怔。
大人说什么?大人说孩子只是偷懒睡觉,是不是?
大人是说——孩子没有事,是不是?
天啊……太好了。
她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来了,她便什么都不忍着了。什么担心,什么难过,什么自责,全都要尽情地哭出来,全交给他担着。
他便又拍了她一下:“别忙着哭,先把你儿子生下来。”
兰芽又是一份惊喜:“大人你是说……?”
是儿子?是儿子!
他哼了一声,不再如其他稳婆那么只等着产妇一人用力,而是伸手帮兰芽揉着腰腹,关键时刻还狠狠拍她一下,以微微疼痛激发她潜能斗志,让她能使出更大的力气来。
终于,他低呼一声:“头出来了,再使劲!”
兰芽又想笑又想叹息,忍不住去瞧他。看他一脸的森冷,真是像个小阎王。可是她却也明白,他直到这个是时候还这么不苟言笑,不是又端架子,他实则是跟她一样地紧张啊。
她便笑起来:“大人……何必装千金科的圣手。实在紧张的话,还是叫双宝来。好歹双宝是正经学过一段的,大人恐只是纸上谈兵。”
他迅速白了她一眼:“谁说我纸上谈兵?不妨告诉你,我可是活生生经历过一回的,否则岂敢亲自动手?”
这天下当爹的,多数都只敢在产房外头麻木惊恐,有谁敢真的亲手替老婆孩子接生?这样的时候,男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胆小的生命才是。
可是他不能退缩,他必须要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亲手迎接孩儿来这个世上。
从前那些血火之夜,从前那些从他手指间死去的性命,终于在这一刻换成他近乎孤绝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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