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的王妃尹氏却是福分极大,非但得了李娎的专宠,且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母凭子贵,尹氏一个没落贵族家无依无靠的女儿,便一举由从二品的淑仪跃升为了正一品的嫔。风头从此在宫中一时无两,地位更是直逼仅一步之遥的中殿。
此时的李朝,朝堂之中正有两派力量各不相让。一派是旧贵族的“勋旧派”,清州韩氏、坡平尹氏这样的家族自然都是勋旧派之内;另一派则是以儒生、科举官员组成的“士林派”。
虽然当时的尹嫔没有娘家依靠,但是也正因为她的这样身份,反倒得到了朝中士林派大臣的拥护。于是便有士林派臣子委婉提出了因元子而立尹嫔为中殿的想法。
此事传到后宫,自然不能为当时的王妃韩氏的娘家所容;又因为坡平尹氏与清州韩氏终究同属与勋旧派,也算同气连枝,于是就连仁粹大妃、贞兮大王大妃都被惊动,宫里更是一时之间所有的女人都一同孤立了尹嫔餐。
女人本就善妒,更何况此时又与前朝之事相连,于是尹嫔便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
那样的困顿之下,尹嫔所拥有的只有两个屏障:一是君王之爱,二是自己的儿子斛。
可是说来可怜,她那个儿子却在五个月后夭折,将她半数的期待全部打翻;也就是在她的儿子死后不久,王妃韩氏也病死在离宫昌德宫。
看完这段,兰芽便是一挑眉:“未免太巧了些。”
藏花彼时一左一右抱着孩子,也静静地瞟了兰芽一眼:“只不过死者为大,韩王妃一死便什么都与她无关;而所有的骂名只能叫那个活着的尹嫔来背了。”
兰芽含笑点头,知道藏花是与她想到一处去了。她也只能轻叹:“明明是尹嫔的孩子先夭折的,明明是她更委屈,凭什么她那么心痛却还要活着背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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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泰殿,李朝后宫中宫殿。
尹王妃保持了中殿的气度,没有亲自起身来迎,而是坐而笑迎:“上国贵客到此,有失远迎,夫人请坐。”
兰芽也只是福身:“谢中殿妈妈。”
王妃抬眼望兰芽:“宴会即将开始,我们在宴会上自然相见。不知夫人缘何要提前见本殿?”
兰芽含笑打量王妃。
果然姝颜娇丽、五官明艳动人,不似尹昌年那般柔婉,也不似李朝宫中其他女子一般的千人一面。她是出挑的、耀眼的、生动的。
就像是这沉闷宫廷之中的一抹阳光,鲜艳跳跃,劈开幽暗。
兰芽微微一笑:怪不得李娎独宠她。
君王独宠,一般来说不是因为身子的Yu念,因为君王有太多的后宫可以满足他这方面的渴望;他若能独宠,只是因为心,因为真的喜欢。
但是这样性子的人,也往往容易得罪人。甚至不管她主观是否犯错,客观上她都已经注定成为后宫里的众矢之的。
“回中殿妈妈的话,民妇在刚进宫门之时,便偶遇了尹淑仪身边的韩尚宫。民妇不知宫中路径,便被韩尚宫引入后宫殿阁,不经意之间拜见了尹淑仪。”
“按着礼仪,无论是进君王的后宫,还是进普通百姓的家宅,也都应该先拜见正室夫人,却没有先拜见侧室的道理。民妇无心犯错,却也终究是错了,于是特地前来向中殿妈妈请罪。”
“民妇此来,乃是应中殿妈妈邀请而来,却未曾见面先失礼于妈妈,民妇心下惶恐又惭愧,只觉愧对中殿妈妈的盛情。”
王妃微微扬眉,便笑了:“夫人的一片心,本殿明白了。夫人初来乍到,也自然分不清这宫里穿着大同小异的尚宫们,认错了人,走错了路,也是情有可原。夫人就算暂时走迷了路,这不还是找回来了嘛。所以夫人放心,本殿也绝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夫人说得好,夫人乃是应本殿和王上的诏令邀请而来,那夫人本来就是本殿的客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本殿都自当担待。”
兰芽便点头微笑:“多谢中殿妈妈。”
王妃也静静凝视兰芽,缓缓道:“夫人,本殿对夫人一见倾心。”
兰芽颔首:“是因为咱们的孩子都是一天出生,自然本该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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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即将开始,王妃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便安排殿内尚宫陪同兰芽到偏殿休息。
因是到了孩子的喂奶时间,房间内便只有兰芽和藏花。
兰芽有心不让藏花进来,可是藏花现在的身份是奶娘,若不叫进来那反倒容易引起李朝的宫女怀疑。她只得忍耐下来,小小自嘲:她将人家藏花描画丑了,现下自己也算小小地食了苦果。
房间内狭小,兰芽只好背过身去,一左一右抱着孩子,打开衣襟。
藏花也紧张得不知所措,见她背过身去了,他自己也背过身去。眼睛直盯盯望着纸门上的花格子,眼睛也不敢眨。脊背坐得笔直,两手死死扣住膝头,不敢叫自己的心思有半点波动。
若敢波动,他就是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她,他就狠狠掐自己一下,疼了再清醒下来。
可是房间内实在太安静,静得都听得见那两个小家伙吧嗒吧嗒咂嘴的声音,还有她身为母亲的柔情自然漫溢,听她含笑逗着两个孩子咿咿呀呀。
他的心终究控制不住,有那么一丝丝的飘升起来。他自己情知已经超乎自控,便寻个话题来转移心神。
他轻咳一声,“……在王妃和尹淑仪之间,显见你竟然倾向了王妃。难道不担心尹淑仪提醒的话是真的,王妃真的可能会忌讳两个孩子出生时的吉兆,所以会在宫宴上毒杀你么?”
兰芽淡淡一笑。实则说藏花是用毒的祖宗什么的,不过是笑谈。
天下这么大,李朝的地产风物又与大明不同,藏花纵然善于使毒暗杀,但是李朝地产的毒物又怎么可能是藏花全都了解的呢。
“我说不会,因为我跟她一样,都是母亲。这世上的母亲,是会有用自己孩子作为工具来害人的,但那只是极其少数。更何况此时她的孩子是元子,将来有可能承继王位,她在乎出生时候的吉兆,也更在乎百日宴上的和美。”
“一个母亲,是不会在自己的孩子百日宴上害人的。”
“而尹淑仪之所以能这么说,除了她有心机之外,却有一点致命纰漏——她自己不是母亲,她不明白一个当娘的心。”
藏花心下悄然一动,极想回眸凝视她一眼。
她说得真好,让他都忍不住心随之柔软下来。
她能看穿智谋,但是她永远都是首先去辨认真情、相信真情,而不先以权谋着手。
“所以你将见过尹淑仪的事告知了王妃,也是暗暗嘱咐王妃防备。”
“嗯。实则就算我不说,王妃却也未必不知道我去见了尹淑仪。我索性说开,倒叫我跟她之间消除了一重隔阂。”
“既然王妃不会害咱们,那我今天岂不是没有了用武之地?”他故意哀叹了声。
“谁说你没用武之地?”兰芽悄然回眸,看他坐得笔直的背影,悄然一笑。
“你看顾着那元子些。我担心今天会有人用毒,却不是王妃;而有孩子会遇见危险,却不止是咱们的孩子,反倒最危险的是那小元子。“
藏花便一眯眼:“他们的孩子,死活都与我无关,我才不管!”
兰芽缓缓道:“藏花,如果有一天我跟大人都厌倦了宫廷,想要离开的话,你说这天下虽大,我们又有何处可去?”
藏花一怔:“你想说什么?”
兰芽轻轻叹息:“当年建文先帝以帝王之尊,手下还有那么多人追随,都慨叹天下虽大却无处可去。手下人东西南北四处突围,皆难以安生。所以我也难免要想,也许到那一天的时候,大明国土,我们是呆不下了。”
“若大明境内无处容身,我们也只能四处想办法。草原不可能,我们已于巴图蒙克彻底成为仇家;东海帮也已经不存在了,东海没有了屏障;大藤峡诸部皆因大人而罹难,咱们也不忍心再回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辽东关外可想。可是显然女真各部不易归心,危险重重,所以这李朝未必不是咱们可以凭借之地。”
“咱们今天所尽心力,将来也许能成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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