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冷宫。
身在冷宫,最怕寒冬。
冷宫地下没有火龙,取暖只能靠炭盆。可是后宫所有嫔妃、女官的用炭量都是有规制的,冷宫本来就是等外之流,时常根本就没有炭可领。从前吉祥陪着废后在冷宫的那十年里,两人冬天冷得只能抱在一起取暖。也只是有同情废后的宫人,或者是坤宁宫从前伺候过废后的老宫人才能千方百计从他们自己的份例里省下炭送过来。
那时候也倒罢了,可是此时,她们身边还有个孩子啊…謦…
此时小孩子只吃吉祥的奶水已经不够,废后便用自己省下的米碾碎成粉,熬煮成米浆喂给小孩子。这样冷的天,大人将吃食都留给了那孩子,自己就冻得更是忍受不了,便是想用体温来温暖孩子,竟然都做不到。
更可怜的是,小皇子此时已经是到了该坐学爬的时候,可是冷宫里太冷,孩子都不敢离开母亲的怀抱,于是到了这个月龄竟然还不会爬凡。
这样近乎绝望的境地,让吉祥的奶水也越来越少。有几次她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如果不是废后及时发现,她都已寻了短见……
外头幸好还有大包子,他因自己在乾清宫的身份,还多少能帮冷宫多要些吃食和炭火来。可是废后却也不敢叫大包子常来,一来惹眼,二是一旦大包子来,吉祥便会捉住大包子不放,追问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才能接她和孩子离开冷宫……
这个问题大包子回答不了,他更不敢告诉吉祥,皇上现在都在做什么……
皇上在做什么?皇上在每天晚上轮流临幸后宫众嫔妃!以僖嫔邵氏为首,雨露均沾,就连过去从来都没被皇上记住过名字的后宫,如今统统都有了侍寝的机会。
如今……获宠最多的僖嫔邵氏已经也有了喜脉!
他死死瞒着,也嘱咐了看守冷宫的那些人,绝对不准漏半个字给吉祥知道。否则……吉祥说不定真的会自己寻了短见,甚至连孩子都带走。
这样一来,废后便安排大包子少来。每次大包子来送东西,也都是废后去迎着,瞒着吉祥。
这样孤寂无望的冷宫寒冬,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啊。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如同曾经那样,又要延续一个长长的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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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僖嫔万安宫,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僖嫔有了身子,无论是皇上还是贵妃,都亲自嘱咐了太医小心看顾着。一天到晚几个太医轮流守着,宫里宫外送进来的礼物将宫里的小库房都堆满了。
宫里宫外的人都不知道吉祥母子的存在,便想当然以为僖嫔的孩子若是男孩儿,将是在世的皇长子,也就是将来储君地位的极有力的竞争者。
僖嫔一朝心愿达成,母凭子贵,便越发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海澜私底下早已与主子笑说:“只待这个胎稳了,皇上必定进娘娘的位份。到时候娘娘就是僖妃了!”
现在皇上的后宫,中宫皇后就是个活死人,接下来的贵妃人老珠黄,再也不肯侍寝;若僖嫔晋妃位后,便会成为事实上的后宫女主。
甚至,倘若生下的是男孩儿,若再立为太子的话,皇上更可能将她的位份直接晋为中宫皇后吧!
僖嫔听着,自己心下自然也是欢喜。如何敢想杭州贫家女,被亲爹换酒钱卖过的女孩子,有朝一日可能贵为国母?
她真的想看看,若她那个酒鬼亲爹将来有朝一日知道了,又会是什么表情。
只是僖嫔欢喜归欢喜,心下则也有一重隐忧:她虽然心愿得偿,有了身子,可是皇上并未因此而停止轮流临幸后宫的脚步。
她有了身子,她就不能再侍寝了,就也等于就此退出了侍寝的行列,而不得不坐视皇上去临幸其他的后宫。自己有了孩子,孩子会成为自己的保障,可是照皇上这个进度下去,又如何能保证后宫嫔妃的肚子不接二连三地一个一个地都大起来?
到时候,那这个太子之位就更不一定会给谁了!
僖嫔问海澜:“这些日子太医院的脉案可都把得严了?”
海澜点头:“娘娘放心,但凡脉案里发现有谁也有了龙裔,咱们肯定是最先知道的。”
“嗯。”僖嫔闭目养了会儿神:“彤史那边的人,你再多用些心。”
海澜道:“彤史有两人,当中有个叫杨玉的,从前倒是跟吉祥颇有些过结。”
“哦?”僖嫔睁开眼睛:“那就在这个杨玉的身上多用些办法。务必将她拉到咱们身边来。”
海澜觑着僖嫔神色:“娘娘可是还放心不下吉祥?”
僖嫔点头:“吉祥的性子你我都最明白,她哪里是肯安静的角色?她跌得越惨,一旦给了她机会,她便会越是加倍地向要夺回来。”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她的孩子阻挡了本宫的孩子。倘若本宫生出来的是个皇子,那到时候就是吉祥母子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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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皇帝又独自坐在黑暗里。
其实这段时间来是乾清宫最热闹的一段时日了,每晚上都有不同的嫔妃轮番来侍寝,她们各自用足了手段哄他开心。能唱的唱,能舞的舞,能书的书,能棋的棋……每晚衣香鬓影,燕语莺声啊。可是却为什么那些热闹一点都赶不走他心底的寂寞?
在他心底,他永远还都是跟从前一样,一直都是这么自己孤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后宫的好消息也不断传来,继僖嫔有喜之后,接二连三地传出喜讯。他身为天子、身为一个男人的雄风,从来没有这样高涨过。眼见国祚即将有继,外朝开心,身边的内官们也跟着开心,可是唯独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仿佛这事儿跟他并无太大干系。
入冬之后老张敏的身子越发不济事了,皇帝嘱咐他卧榻休息,不必到眼前儿来伺候。
内宫监和司礼监的两位掌印太监已经来委婉地与他启奏过了,说张敏年纪大了,又总是小病不断,已经不宜在皇上身边伺候了。是时候将张敏送到外安乐堂去养老,若是皇上舍不得,也可赐给他一笔银子,放他出宫养老,或者再赐一座宅子也就是了。
这都是宫里历来的老规矩,怎么能叫个死期不远了的人伺候在皇上的御前呢。
皇帝听着点头,却也一直拖着没答应过。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身边不过只有这么两个人:张敏、贵妃。张敏一日一日地眼见着就要不行了,那接下来……贵妃岂不是也快了?
倘若有一天,他们两个都撒手离他而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己一个人忍受这寂寞深宫里的一日一日,心里有话又该与谁去说啊?
他的身边,除了张敏和贵妃这两个老人儿外,后来还有两个能办事的,一个是小六,一个就是兰公子。
可是这两个孩子……终究跟他不是一条心,做不到张敏和贵妃的忠心耿耿。
越想着他便越发寂寞,越想着便越发不敢想下去了。
面前的御书案上一左一右摆着两叠厚厚的奏疏。一摞是陈钺的,一摞是马文升的,这两个臣子,即便小六都去坐镇辽东了,还在吵,还在喋喋不休地证明自己、攻击对方!
另外还有第三摞奏疏,便都是朝臣趁机弹劾小六的,一会儿说小六偏袒陈钺,一会儿又说小六偏袒马文升,一会儿又说小六不听陈钺也不听马文升的……
辽东,竟然就这么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明确提一句:兰太监究竟找没找到,她是生是死。
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扬声召唤大包子:“包良啊,去,将月月带到朕眼前儿来。朕有几天没见那孩子了,颇为想念。”
大包子愣了愣,低声提醒道:“皇上,这夜已经深了……”
皇帝不耐地挥手:“朕叫你去,你就去。”
大包子急匆匆去了,望着他的背影,皇帝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有月月在,他便不担心。兰太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如果张敏不在了,他身边至少还能有她可用,这样想来他的心情便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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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一阵子,煮雪才抱着月月急匆匆赶来。
进殿跪倒请罪,说是月月睡着了,突然接着圣旨,哄了她许久才将她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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