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皇帝的脸兀自地红,可是固伦压根儿就没留意。
她只留意着手摸过去,摸进了掌心的物件儿。
她也没想到皇帝能留意到她摸了物件儿去,毕竟十年前她摸走了娘亲的荷包,连娘亲那么聪明的人都没发现不是?
她将那物件儿悄然地袖了,然后笑眯眯望向皇帝。
虽说也见他的脸莫名地有些红,可是她也没多想。毕竟这内书库里隔着天光,那红便被幽暗给掩了,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她便拍了拍手:“圣上放心起驾就是。奴婢随后会想法子叫皇上开心就是。鲫”
皇帝深深吸气,忍住那莫名的悸动。也是狼狈了,便起身甩袖就走,走到门口才哼了一声:“朕等着你。若不守信诺,等着朕如何罚你!”说完衣袂翻卷便跨过门槛去了。
长安也急忙跟上去,走的过程里转眸盯了固伦一眼,紧着挥挥袖子,意下是提点固伦可上心些,别回头当真触怒了皇上,那可是大祸事。
长安一溜小跑,出了内书库,到了宫墙夹道。亲手扶着皇帝上步辇,这才瞧见皇上脸色还红着呢。
长安不能不问:“皇上……可是身子不爽?”
若是皇上发烧了呢?他必须得赶紧跟太医院报备才是,倘若因为他而耽误了皇上的病情,他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呀。
没想到皇帝倒是哼了声儿:“是不爽。”
长安赶紧再问:“皇上倒是跟奴侪说说,怎么个不爽利法儿,奴侪也好知会太医院,叫太医们当心着。”
皇帝却没来由地伸脚踹了他一脚,随即却扑哧儿笑了。
皇帝心说:我这不爽利的法子,如何能说给你听?再说便是说了,你如何能懂?
长安给踹了这一脚,脑袋更懵,忙不迭跪倒请罪:“求皇上示下,奴侪倒是哪儿错了?奴侪下回好改。”
皇帝忍不住唇角笑意漾开:“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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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般少年心事浮动,实则这不是他自己个儿的事儿,太皇太后也入了心。
太皇太后虽说不待见邵贵妃的意见,可是也总归介意大明的国祚。皇帝倘若只是临幸了个李朝贡女倒是不打紧,可是若因此而生出皇长子来,那倒是有些麻烦。
太皇太后私下找来左尚宫韩晴商议,说该给皇帝派几位女官去伺候了。
这原本也是历朝历代皇帝大婚前的规矩:为了确保国祚,年少皇帝大婚之前总要派有经验的女官前去“导引”,以让年少的皇帝早早明白男女之事,不致堂堂九五之尊在大婚之也却手忙脚乱。
通常办此差事的不是同样未经过人事的宫女,而是有过经验的女官。通常会有四到八人,将来不会纳入后宫,而会按照女官的系统封为夫人。
实则这件大事,太皇太后应该与左右两位尚宫一同商议,只是右尚宫此时已是煮雪。煮雪是陪伴月月长大的人,太皇太后稍有避忌,于是只单独招了韩晴来。
韩晴一听是这件事,便也会心一笑:“太皇太后放心,微臣这便下去安排。”
太皇太后想,只要那孩子身边儿有了能教导他此事的女官,让他对这男女之事开了蒙,他也许就能对那李朝的贡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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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韩晴暗暗安排,女官局里便也有消息灵通的得了信儿,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了起来。
谁不想得皇宠,谁不想成为那少年帝王的第一个女人呢?
虽说此事也古来都有规矩,身为导引的女官必定是有经验的,于是便也没有资格成为皇帝的嫔妃,更没有资格为皇帝诞育皇子,但是……单凭皇帝的宠爱,再获得夫人的身份,对于一个宫里的女子来说,也已经是一步登天了呀。
固伦因被皇帝随口给封了个女史,便也不得不每天都到尚宫局大堂,随所有有品级的女官们一起每日早晚聆听教诲。虽说女史品级最低,站在队伍最末,女官局里的秘密都没资格知道,可是固伦还是发现了气氛有点儿异常。
那种心里藏着好事儿,便眉梢眼角怎么都会飘扬起来的模样,叫固伦十分好奇。
心下暗想:难不成俸禄要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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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女史,便连住处都改了,不跟普通宫女一处住通铺,而是两个女史一个房间,有了自己相应的家什。
跟固伦一起住的也是尚仪局的女史,叫令问香。已是二十岁的年纪,在宫外曾婚嫁过的。
这天令问香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赧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固伦好奇,便忍不住探听。
令问香便笑说:“你这样从宫女升上来的,自然都是完璧之身,也轮不到官长们垂问。我们这些嫁过人的才被问着。”
原来这是女官局里私下里盘查哪些女官是既有经验、又没生育过,且甘愿一辈子再不出宫的。
固伦就好奇了,问官长们问这个是干嘛?
令问香便悄悄地将“导引皇
上”的事说了。
固伦便狠狠地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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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惊当真吃的不小,一想到将要有人去做这导引,而且是至少四个,多则八个女子去围着皇上转……固伦便悒郁不乐起来。
她忍不住想到李隆。想到李朝王宫里的一应规矩都是仿照大明的宫规来的,于是既然大明的皇上在婚前有此一例,那么李朝宫廷里也一定是一模一样的规矩。
也就是说李隆也到了年纪,于是便也会有几位这样的特别尚宫了吧?
一想到她认得的这两位少年君主,都要经历这样的事,都要有好几个成熟美丽的女人环伺着……她心里便如同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她这一闷闷不乐,便忘了答应要去哄皇帝开心的事儿了。
这一拖就是多日,久到长安终于耐不住,亲自来催了。
固伦一听就笑了,赶紧道歉:“有劳安公公。奴婢忘了。”
长安险些哭了,心说你个小妮子是不知道这些天你安公公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皇上天天从起了身便绷着脸,看似没什么特别,可是长安却知道皇上的眼睛四处去看,就是悄然在寻找惊喜呢。
早上还好说,皇上要早朝;白天也还行,总归皇上白天要处理国事,还要跟着秦相念书。可是到了晚膳,皇上憋了一天的气儿就忍不住了。
于是都是将气儿撒在晚膳上。不是不肯进,就是进不香,可将个御膳房的总管给愁苦坏了,天天到他眼前儿来念,求他帮着问问皇上,究竟想吃什么。
长安耐着性子,苦着脸求:“哎哟我的好姑娘,算咱家求求你了。你可赶紧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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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膳,皇帝同样闷闷不乐。
可是今晚儿长安的心境却不同了。再不诚惶诚恐,而是抱着廛尾一脸的淡定。
相伴多年,长安了解皇帝,皇帝也同样了解长安,于是长安这微妙的变化,皇帝也同样感受到了。皇帝便放了筷子,扬眉瞪着他:“好你个长安,可有事瞒着朕?”
自然是有,那就是尹兰生终于想起了那件事,答应今儿个肯定实现喽。
可是那丫头嘴紧,死活都不肯说究竟是什么法子,所以长安也没法告诉皇帝。
于是长安只能跪倒,硬着头皮说:“奴侪没有啊。”
皇帝原本心里腾起了一股子盼望,以为终于等到了,结果被长安这一说,登时满腔的心念又都灭了。
失望之下,便更恼了。少年君王一拍桌子:“大胆长安!你长了几个脑袋,难道不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罪过?”
长安百口莫辩,只能急忙叩头。心下默念着:“小姑奶奶啊,算我求你了,可别折腾咱们皇上了。”
皇帝今晚恼得盛,挥袖子砸了好一片碗碟,哗啦声里,不少吃食滚落到了地面。有几个面果子咕噜噜直接骨碌到殿门口门槛边儿上去。
乾清宫上下都吓坏了,各自跪倒,膝行着去收拾。
可就在这么个当口,暗红霞光欺满的天空上,忽然“嘎嘎”响起一片老鸹叫。接着十几只不长眼色的老鸹竟然就那么不怕死地直冲着寝殿飞了过来!
“哎哟!”长安吓得直叫唤,还跪在地上呢,就赶紧指挥人去关殿门,外加操家伙去轰赶。
紫禁城里有老鸹,这事儿人力不可阻挡。可是老鸹在大明百姓眼里总归不是什么好鸟儿,于是各宫里都专门有人负责撵它们,不叫它们寻常有机会进了主子们居住的宫殿来。
可是今晚这是怎么了,老鸹发什么疯?
---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