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纠纷在退让中重归混沌,叶容蓁顺着他们的声音移动视线,遥遥望向走到拖拉机位置的裴九韶。
他开的是老旧的拖拉机烧球拖拉机,四五十年代进入国内的乌尔苏斯c45。
启动方式和黑铁般厚重的外壳一样,充斥着力量美。
燃烧的硫磺棒已经扔到气缸盖内,拧紧气堵头,大步走到拖拉机的侧面,快速转动侧面的大轮盘。
双脚扎得很稳,手臂用力时肌肉绷起,小臂筋骨从方便干活而卷起的长袖衬衣中显露出来。
上面同样落着尘,透过黑色烟雾,却是和东北的高大粗犷截然不同的风情。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双手握住方向盘,快速、有力、稳定地带动轮盘,一圈又一圈,直至听到轮盘惯性带动发动机压缩点火的声音。
他快速抽出方向盘,胳膊一抡将其兑进方向盘该在的位置,以此借力,翻身跃上拖拉机。
社员们称拖拉机为铁牛,老旧缓慢的乌尔苏斯在他手中却像被驯服的野马,轰鸣着拐入金黄海洋。
“好!”
树下的叫好声不绝于耳,社员闷下最后一口药,在盆里舀了点水,涮几下,扬手泼到远处的土地,激起扬尘。
尘土还未落下,新的水流接着压上,直至击出坑洞水洼,连泥点子都溅不起来。
他们嘀咕着裴知青的腰力、体力,嘿嘿笑着,不言而喻的对视掩下一切荤话。
旧的热闹很快转移,新来喝药的社员、知青带来新的吵闹。
立柱的惨状就在眼前,一群自觉比他好上不少,但又没有远超对方的社员、知青暂时放弃学习拖拉机的念头。
凝聚起来的怨气无处发泄,在心中横冲直撞,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
大队长早就定下每天的开始、结束时间,怎么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
四辆拖拉机能让他们工分减少,为啥一辆、两辆就可以?
大家为什么抢着申请使用拖拉机?!
质问一出,仿佛晨钟暮鼓,震碎蒙蔽心智的迷雾,又如解开蒙眼布的驴子,骤然发现自己正在奉献血泪,还以为没走出半步!
喝药做什么?
这是让我们继续上供血汗的迷药,遮住视线的蒙眼布。
还喝什么药?
直接追究!
宋志远恨不能摔碗为号,指导知青、年轻社员进行冲锋。
战斗折在第一步。
社员直接退出。
马鞭的存在格外具有威慑力,在社员之后,早先到来的知青闭口不谈,一同插队的李向歌抬碗喝药。
粗白瓷的碗口遮住小脸,看不见具体神色。
这不对。
她竟然没有开口站队。
宋志远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点,下一秒,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有多久没主动找过自己了?
宋志远想不起来。
从浮动着灰尘的阳光中翻找过往记忆。
扒开掩在最底层的过往,掠过疑似和王文远、公社间谍有关的存在,向前搜寻,发现最近一次是在刚插队去公社的那次。
自己买了自行车,炫耀、得意还未开始,就失去了目标。
也是因为她那嫌恶的眼神,自己和公社那些人搭上了话。
宋志远迅速压下和公社有关的事,忘了自己在王文远出事后,对这些记忆的刻意忽略,将目光重新放在失控的李向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