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偷渡冰河(二)
炉火熊熊燃烧,闪烁出橘红色的光芒。无数蜡烛在吊灯上静默自燃,点点烛光集微弱至闪亮,照亮了整间会客厅。
路易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借着壁炉火翻阅着厚厚一打财政报告。财政报告既有前一年的财政状况,又有这一年的财政预算,他跳过前面的去年财政状况,直扑后面的今年财政预算。财政预算内有一军费类目,他只关注军费是否充足。他对代理财政大臣罗谢尔?费尔奈的工作满意,财政没有赤字,军费也十分充足。
门啪嗒一声打开,乓的一声关上。
路易低头看着报告,头也不抬地说道:“安娜,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来访之人确实是安娜。这座宫殿中,只有她入房不敲门。除她以外,上至王后、国王情妇,下至侍从、侍女,或出于习惯,或出于礼仪,或出于制度,皆会在入房前抬手敲门。政变者也会不敲门,但他们不会轻手轻脚,更不会步伐稳健。因此,路易才从容地确定了来访者的身份。
安娜走到路易的身侧,蹲下说道:“陛下,孔代亲王和孔蒂亲王十分正常,没有可疑的行为。”
路易点点头,皱眉道:“继续盯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报告。”
“是,陛下。”安娜点头应允。接着,她又说道:“陛下,圣彼得堡传来消息,俄罗斯的权力中枢发生人事变动,叶卡捷琳娜二世更换了军事顾问。利涅亲王免职下台,原克里米亚总督波将金元帅成为新的军事顾问和陆军部长。”
“利涅亲王?”路易重复喊了这个名字,错愕地抬起了头。
“利涅亲王”是佛兰德斯的一个爵位,该家族也是佛兰德斯地方权贵之一。佛兰德斯在不久前属于奥地利,现任利涅亲王因这层缘故出仕奥地利,以中低层指挥官身份参加七年战争,通过英勇的表现屡立战功,逐级升至中将。
法兰西夺得佛兰德斯后,路易向利涅亲王送去了延揽信,结果,利涅亲王先一步接受了俄罗斯人的邀请,去了圣彼得堡任职。路易延揽利涅亲王只是看重他在佛兰德斯的影响力,并不看重他的军事能力,不过,他毕竟是少数敢拒绝法兰西国王邀请的人,路易对他也记忆深刻。
路易脑筋急转,疑惑地说道:“我听说利涅亲王是俄罗斯军队的战略策划者,去年的战争全靠他,他怎么会被免职?还有那个波将金,我听说他是叶卡捷琳娜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叶卡捷琳娜怎么会让这个人替代利涅亲王?”
安娜道:“陛下,驻圣彼得堡的间谍送回了情报,俄罗斯高层似乎发生了一次权力洗牌。叶卡捷琳娜二世除了免去了利涅亲王的职务,还将与皇储保罗亲近的大臣免职或贬谪,她新任命的和留下的都是所谓‘自己人’。”
“难怪、难怪!”路易若有所解地点头感慨,“军队是最重要的,陆军大臣可以没有能力,却不能没有忠诚。波将金是叶卡捷琳娜的情人,叶卡捷琳娜自然放心将军权交给他。不过,利涅亲王难道是投靠了俄罗斯皇储?这太不明智了,他毕竟是一个外国人,怎么能介入俄罗斯宫廷政治。”
“陛下,利涅亲王可能被诬陷了。”安娜道,“免职之前,圣彼得堡是谣言遍布,整座城市都谣传他是我们部署在俄罗斯的内应,理由是他反对收复波兰西部。”
“这确实是诬陷。”路易不假思索地说,“不进军波兰西部是正确的战略,这能减少无意义的伤亡。况且,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谣言纵然流传,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让整座城的人一起谣传。”
安娜点头道:“谣言流传后,波将金就联合一批大臣向叶卡捷琳娜进谏,最终成了这个结果。”
“波将金!”路易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只是犹然对此人充满不屑。
路易想到俄罗斯人对待政治失势之人的野蛮行为,不禁为利涅亲王担心,于是问道:“利涅亲王之后怎么样了?”
“他被软禁了,但是……”安娜顿了顿,咬着牙说,“他又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失踪!”路易深吸了口气,悲观地长叹道,“可惜了一位勇敢的将军,他如果接受我的招揽,即使不能成为统筹全局的统帅,也可以安度晚年。”
安娜一听此言,急忙说道:“陛下,利涅亲王的妻子儿女都在布鲁塞尔,您需不需要做些什么?”
路易细细一想,点头道:“邀请利涅亲王的妻子儿女来巴黎,我要在杜伊勒里宫接见他们。”
“我明白了,陛下。”安娜微笑着应道。
路易以为俄罗斯人秘密杀害了利涅亲王,所以想借着邀请之机拉拢这一家族。不过,利涅亲王还好好地活着,他在鲁缅采夫的军营中受到礼遇,只是失去自由。
时差的缘故,巴黎还是1月1日夜晚,瓦尔塔河已是1月2日凌晨。
利涅亲王独自待在一顶10平方米的营帐中。营帐门朝南,东面摆放着一张行军床,西面摆放着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放着一座插有三根正在燃烧的蜡烛的蜡烛台、一块嚼剩一半的面包和一杯满满的伏特加酒。利涅亲王坐在行军床上,时不时地叹气。他吃了一半的面包,因为不想在寒冷的天气中再挨饿。他没有喝一口酒,是不想在敌人之地放弃最后的力量——清醒。他不怕死,只是不愿不明不白的死。他宁可清醒地面对敌人的利刃,也不愿在醉酒状态被暗杀。
利涅亲王玩弄着银制的怀表,不断将怀表打开关闭。
凌晨1时,利涅亲王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一时间,也在同时,他见到鲁缅采夫走了进来。他当即站了起来,严词厉色地问道:“元帅阁下,您是来处决我的吗?”
“您这是在说什么话?”鲁缅采夫惊讶道,“我与您虽然没有深交,却也不会抛下军人的荣誉。”
利涅亲王冷笑道:“元帅阁下,我知道您的女皇和她的情人已经给我安上了间谍罪。间谍罪的刑罚是死刑,而且是无需审判便可执行的死刑。您或是将我带去圣彼得堡受死,或是在此将我处决了。不过,我劝您还是在这里处决了我,否则,圣彼得堡会产生内乱。”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一切。”鲁缅采夫失落地说道,“我刚收到您的通缉令,我是可以处决您。”
“那请您尽快处决我吧!”利涅亲王昂首挺胸,一幅视死如归之貌。
鲁缅采夫本就没有处决利涅亲王的想法,如今更是因之敬佩。他感慨道:“亲王殿下,我还没有见过有哪个人能如此从容地面对死亡。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是不会处决您的。”
“哈哈哈!”利涅亲王失声笑道,“您若将我送回圣彼得堡,我还是会死。重要的是,圣彼得堡有一群人会出来营救我,其中不乏能推翻女皇陛下的大人物。您若真将我送回圣彼得堡,我一定会死,俄罗斯也会内乱。”
鲁缅采夫久在外地,却对中枢了如指掌。他知利涅亲王所言非虚,所以从一开始便打消了将之送回圣彼得堡的想法。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殿下,我不会处决您,也不会将您送回圣彼得堡。您不应该死在政客小人的手中,更不应该死在俄罗斯。您请放心,我会将您释放。您请回家去吧!”
利涅亲王一怔,惊疑道:“您说的是真的?”
“是的。”鲁缅采夫严正地点头道,“大军已经开拔离开,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我的亲信卫队。”
“原来如此。”利涅亲王恍悟道,“您这样就可以躲过女皇陛下的耳目了。”
鲁缅采夫点了点头,突然发现桌上的酒杯满满的,于是上前一步,将之拿在手中,又走到利涅亲王身前,递出说道:“请喝下它,外面很冷。”
利涅亲王疑心不减,只是心中多了一分希望。他慢慢接过酒杯,看了一眼鲁缅采夫,一饮而尽。
半小时后,鲁缅采夫领着利涅亲王与数十骑人骑马到了瓦尔塔河畔。寒冷的天气令河水结了冰,虽只是面上一层,却已经能在上行走。
鲁缅采夫对利涅亲王说道:“殿下,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过了河就是普鲁士人的控制范围,您可以直接投奔波兹南的普鲁士驻军,相信他们会善待您,您毕竟是法兰西承认的贵族,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亲信。”
利涅亲王长叹道:“真是复杂的身份!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了。奥地利?法兰西?我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效忠于谁。约瑟夫二世?路易十六?”
“回家吧!殿下。”鲁缅采夫建议道,“这是我所期望的,我不想与您为敌。”
话音刚落,身后一名骑兵突然说道:“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