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来也是。他是皇帝。而皇帝没有一点雷厉风行的手段怎么能立在万人之上。
终究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苏云翎裹着被子,心寒如雪雠。
甘露殿中静得针落可闻。良久,她忽然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忍不住一回头却见阴影落下。他牢牢将她搂入怀中紧。
“你!——”她气急,使劲去推。可是纹丝未动。
“睡觉,朕累了。”他淡淡地道。
苏云翎双眼通红,一双明眸怒视着他,却见他眼中波澜不惊,沉静得令她觉得可恨。
怎么不可恨?!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毒圣门人被血戮而死,也不知南宫琴笙到底会怎么样。从来民不与官斗,因为官代表着强悍的实力,和无穷无尽的财力和资源。
历朝历代,只要朝廷说要剿灭那就是天海海角都要被追杀的份儿。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圣门今夜过后恐怕真的要销声匿迹,永无翻身之日。
她越想越是心寒。
南宫琴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强有力的助力,而如今却是成了君云澜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她眼中怒火熊熊,不甘,委屈,恨意……一一从眼底流过。
君云澜仔细看着她,忽然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苏云翎在盛怒中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一时竟呆住了。
他攫取她的粉唇,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气势稳稳地把她困在臂膀间。他的吻比平日更不同,霸道,不容置疑。
苏云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等她回过神来,胸前一凉,衣衫已落。他修长的手探入她身上温暖之处,微凉的触感令她浑身打起冷颤。
她大惊:“不……”
可是还没等她说出,唇又一次被覆上,冷冷碾过。
她仿佛是沉浮在一大片柔软的海洋上,风雨过来,起起伏伏,身不由己。手上的伤被他很好地避开,两具微凉的身体碰触在一起,却奇异产生炽热。
她所有的抗议和不甘都统统被他的口锁住。她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一次次被他坚决地拉回继续。
“别动。”他终于忍不住冷冷盯着她涨红的脸:“若是你再动,朕会伤了你。”
她吃吃地笑:“皇上已经伤了我!”
君云澜眸色更深沉了:“你此时再后悔都来不及了。是你自愿站在朕的身边。所以,翎儿,认命吧。”
他说完深深地继续这个吻,延绵,延绵……
夜,很漫长,停了几日的雪忽然开始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
第二天,苏云翎起身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就没了人。
她躺在龙床上,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陈公公带着楚香等宫女悄悄进来。
陈公公看了一眼,不由缩了目光。在那一眼,他看见了她肩头细密的青红。昨夜看来很是……
“咳咳。”陈公公忍不住咳了两声。
苏云翎一动不动。
陈公公见她睁着眼盯着床帷上方,目光茫然涣散。他心中咯噔一声,挥退宫人上前小声问道:“苏女官,该起身梳洗了。”
苏云翎眼珠子动了动。
陈公公以为她没听见,继续道:“苏女官……”
他还没说完,苏云翎一双冰雪似的明眸忽然直直盯着他。陈公公被吓了一跳。
“苏女官?……”
苏云翎猛地直挺挺坐起身,冷冷看着陈公公:“昨夜神机营战果如何了?”
陈公公眉头一跳,半天才道:“老奴不知。”
苏云翎神色不变,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浓浓的讥讽:“事情已经做了,此时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怕我知道后替南宫琴笙报仇?”
陈公公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苏女官非知不可?”
“非知不可。”苏云翎斩钉截铁。
陈公公良久才道:“昨夜神机营出动,连挑一十四处毒圣门秘密堂口,杀四十七人。神机营折损二十五名。这便是老奴知道的情况。”
杀四十七人,无伤者,那就证明,一旦落入神机营中,无论怎么样都没有活口了。但是这四十七人应该没有南宫琴笙。
不然的话,陈公公不会说得这么保守。
苏云翎捏着被衾,半天才道:“我明白了。”
陈公公见她脸色铁青得可怕。他轻叹一声:“所谓牵一发动全身。要不是陈皇后衣冠冢的事被人重新提起,皇上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怒气。毒圣门名声不佳,又和前朝之事有牵连。皇上拿它动第一刀,情有可原。”
苏云翎冷淡道:“我明白。杀鸡儆猴。庞妃之流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去触碰皇上的逆鳞。只是你们可曾想过,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君玉亭的借刀杀人之计?”
她明眸请冷得像是天山冰雪,一字一顿地道:“前脚南宫琴笙才和君玉亭翻脸,后脚庞妃就怂恿几位大臣去提议迁陈皇后的衣冠冢。皇上大怒,自然会想找个办法打击庞妃。正好这时南宫琴笙落入皇上的眼前。”
陈公公拧眉:“苏女官知道太多了。”
苏云翎冷笑。这个时候的她没了往日的温婉和慧黠,而是隐隐充斥着戾气。可偏偏这样的她,美得惊人。
她冷笑:“陈公公,当我献出无名山的堪舆图的时候。皇上就应该知道我身负秘密和血仇。关于君玉亭的一切事,我能知道的,自然会想办法知道。”
“皇上若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早早将我驱逐出宫,何必让我入宫?若是想要用我,却又想让我像别的女子一样只会风花雪夜,承欢邀宠,那皇上找错人了!”
陈公公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他回头对侯在外面的宫女们道:“都进来吧。苏女官要更衣梳洗了。一个个都伺候好了。苏女官少了一根寒毛,咱家让皇上治你们的罪!”
他说完若无其事,笑眯眯地走了。‘
苏云翎见他如此,冷着脸让宫女们伺候。等梳洗罢了,由楚香扶着去往翰林院的书库。
在那边,她还有一屋子的女则女诫要审阅。
……
苏云翎到了翰林院的书库中,早就有几位女官已经坐下来一箱箱抽查。她们见苏云翎来了,连忙上前见礼。
萧雨楼规规矩矩上前:“启禀苏女官,卑职们已经查阅了一共五十三箱,还剩下一百零二箱。”
另一位女官姓周,殷勤道:“苏女官有伤在身,还前来书库查阅。卑职们惭愧。”
其余的几位女官听了纷纷附和。苏云翎看着她们殷勤的样子,唇边浮起似笑非笑。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昨夜睡在甘露殿的消息,恐怕这些女官一个个都知道了。所以今日一早这么殷勤,跟往日大大不同。
她淡淡道:“好了,我只是手伤了,并无大碍。还剩下这几箱的女则女诫,查阅完了就可以下发给各大书院女部。皇上的差使很快就完成了。”
其余的女官纷纷附和。
正在这时,书库外走来一位清瘦的身影。苏云翎看了一眼,是赵玉瑶。
赵玉瑶带着丫鬟青莲走了进来。她正要坐下。那姓周的女官忽然吭声:“赵明女,苏女官在此你怎么不行礼?”
这一句问得赵玉瑶正要坐下的动作在半空中顿了顿。
她看了一眼周女官,冷笑一声,听而不闻地继续坐下。
这下书库中的目光都盯在那姓周的女官身上。苏云翎认得这女官。她是书女,尚女都不是,家世尚可。但是却是绝不能和赵家相提并论的。
赵玉瑶那一声冷笑,显然是对这周书女的蔑视。
周书女被大家盯着看,脸皮上挂不住。她忍不住对着赵玉瑶继续发难:“赵明女,你只是明女而已,苏女官是雅乐女官第一。从三品,你对她不敬,就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敬!”
赵玉瑶脸色一沉,一双清冷阴沉的目光直视周书女。
此时她身边的青莲丫头忍不住了:“你又是
谁敢这么说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为何要给那女人行礼?!”
这句话出口,书库中在座的几位女官都哗然了。
她们都知道赵玉瑶生性高傲,没想到身边的丫鬟都这么目中无人。什么那个女人。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可是从千万闺秀中过五关,斩六将,被皇上亲封的五榜的雅乐第一女官!
而且还是从三品。一介奴婢,身份都不及草民,竟然这么说话。
苏云翎在心中叹息。赵玉瑶才情不错,可是却不够聪明,有其仆便有其主,这么愚蠢又不会说话的仆人要之何用?
果然,青莲一说完,赵玉瑶都忍不住呵斥:“给本小姐闭嘴!”
青莲被她呵斥,委屈地闭了嘴。
赵玉瑶呵斥完丫鬟,目光不定地看着苏云翎。可是苏云翎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圆这个场。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冷笑:“哎,如今这个世道,丫鬟都比主子还牛了。”
“是啊,不知是这下人狂妄呢,还是这没教养是某人府中的传统。”另一个声音附和。
赵玉瑶一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苏云翎看去,只见打扮一新的王芝兰和谢余姚两人手挽手进来了。
她们前两日不知为了什么事告假回家,今日才刚回宫。正正巧在朝华殿听说女官们都领了旨意在翰林院书库中做事。
两位千金闺秀无事可做,相携而来。也是凑巧,刚刚青莲那不知死活的话被她们两人听了个正着。
她们一唱一和把赵玉瑶主仆两人奚落得彻底。
赵玉瑶脸色变了几变,几乎恨恨咬碎了银牙。王谢两女却似乎没有看见,婷婷袅袅上前给苏云翎行了礼。
苏云翎微微一笑,柔柔道:“两位妹妹今日进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人提前告知两位妹妹,今日是在翰林院当值,两位就不会空跑一趟朝华殿了。”
她称呼两人为“妹妹”,王谢两女一听眼中顿时亮了起来。
王芝兰笑得艳若桃李:“苏姐姐这么说就见外了。”
谢余姚亦是十分亲热:“我就说,苏姐姐还是心疼我们的。”
三人在上面姐姐妹妹说得热闹,硬生生把赵玉瑶给冷落在一旁。
赵玉瑶再也坐不住。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座,青莲见自家小姐要走立刻跟上。
“慢着。”王芝兰忽然回了头,似笑非笑:“赵明女这就要走了?”
赵玉瑶面上浮起冷傲之色。她冷笑:“怎么?王女官有何赐教?”
王芝兰见她这么硬气,忽然侧头对谢余姚笑道:“谢姐姐,你说这奇不奇怪。这没教养能传染的不成?仆从没教养就算了,这当主子的也没有教养。”
谢余姚抿嘴笑:“王妹妹有所不知,这叫做家风。有什么必有什么的。比如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
“住嘴!”赵玉瑶脸色剧变,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
苏云翎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斗嘴。她心如明镜。这王谢两女回了一趟家后想必是理清楚利害关系。
而且王谢两大世家中的世家,在后宫中怎么没有眼线?如意夫人夜间几次进出甘露殿,已经引起了各大世家的注意和不满。
所以才有今日王谢两女联手讽刺针对赵玉瑶。而自己,则是她们最终选择投靠的同盟。
苏云翎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王谢两家站在自己身边,自己的底气和筹码又多了一重。
赵玉瑶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有其母必有其女”戳中了她的死穴。
她“你们……你们”说了半天都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王芝兰见她这样,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她站起身来,走到了赵玉瑶跟前,看了看她,然后再看了看青莲。
忽然,她一伸手“啪”地一声,狠狠扇了青莲一个巴掌。
青莲被打得倒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你做什么?”赵玉瑶大怒。
“我不做什么。既然赵明女不懂教训自己的下人。我就勉为其难代劳了。”王芝兰说。
世家少女刁蛮和骄横,显露无疑。
赵玉瑶定定看着她,一把拉起青莲,含恨离开。
苏云翎把这一场闹剧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
苏云翎把这一场闹剧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她一句话都没说,一个手势都没有做过。赵玉瑶和她张狂的丫鬟就被收拾了。
王芝兰含笑上前:“苏姐姐,我父亲说,等年后必上门拜访苏伯父。”
谢余姚也道:“是啊,苏伯父身体如何了?我父亲也挂念得很。”
苏云翎笑了笑:“诸位妹妹有心了。我一定会代父亲多谢两位伯父的问候。”
……
一天很快过去了。查验女则女戒的差使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最后十箱,几位女官都是千娇百媚的闺秀,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往下查验了。
一个个都说明日再看。
苏云翎算了算日子,还算充裕。于是便允了。
诸位女官纷纷告辞。苏云翎却留了下来。前来上锁的内侍见她不走,好奇问道:“苏女官不走吗?”
苏云翎笑道:“我想起方才看见几本好书,想翻翻。”
内侍立刻钦佩:“苏女官果然好学。”
他于是很慷慨地把钥匙给了苏云翎让她看完书,代为锁门,这才告辞走了。
苏云翎见他走了,便独自留在书库中,随便找了一盏夜明灯,边看书边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寒风也开始呼啸起来。书库中只有她一人,越发显得阴森可怕。
苏云翎翻了一本书后忍不住揉了揉几乎要冻僵的手臂。
正当她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道窸窸窣窣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回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脸。
她笑:“果然又是你!”
她从怀中掏出手帕,一层层打开,手帕中放着一块小小的桂花糕。
“来吧,给你吃。”她招呼。
小东西慢慢靠近。它先是用大大乌黑的双眼看了苏云翎一会,这才上前嗅嗅,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苏云翎含笑看着它吃东西。
“你被雪儿咬伤,还喂它吃东西。你不怕它最后恩将仇报,咬死你?”熟悉又傲慢的声音从阴影处响起。
苏云翎头也不回:“它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雪貂。它的毒可解。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莫过于人的心。那才是真正的无药可解。”
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银面男子。
外面下着小雪,而他身上却片雪不沾身,飘逸依旧。真不知道这是如何维持的。
他走到了她身边,盘膝坐下,问:“你好像很有感慨。”
“是。”苏云翎淡淡道:“就在今日,一位我的宿敌对我无礼。可是不用我吭声动手,自然会有人帮我将她奚落得落荒而逃。这些人趋利避害。若是我真的要整治我的宿敌,我大可再加油添醋几句,那她今日就无法全身而退了。你说,这人心不是比什么都毒吗?”
“杀人不见血。”
她说完,带着笑转身面对银面男子。
银面男子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
他一连说了两个有意思,不知是说苏云翎的话有意思,还是说她的人有意思。
苏云翎看着他,含笑:“若是我没猜错。阁下和南宫琴笙一定认识。所以,今日我故意留下来见阁下。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
“什么方便?”银面男子问。
“带我去见南宫琴笙。”苏云翎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