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自己有胡人血统,所以她从没有瞧不起突厥人的观念,但是她从小受过的教育也好,还是她所经历见识的也好,都使得她从心中认为中原才是正统,对于可汗想要一统四海很难相信。
但是,眼下的可汗,坐在高头大马上,头上的金冠发着闪闪的光,面容坚毅,气吞山河,英雄非凡。再想到整个大漠对他的崇拜,这一次在马铺县外看到雄壮的突厥铁骑,枇杷突然间却又信了。
大可汗这么个英雄人物,是有这个力量的!他有天下归一的壮志,他有全心依赖他的上百万突厥百姓,他有几十万的突厥铁骑,他又有依附他的土蕃、室韦、奚、新罗等附属国,他现在鼓励通商,广招人才,不断地增加突厥人的力量,为的就是积蓄力量,一统四海!
一霎间,枇杷的心战栗了,人都会从心底里崇拜强者,她佩服可汗的宏图大志。但是却不可能被她的敌人折服,亦驱马上前,面对着可汗,“但是,我们营州不会由着你踏过!”
“小玉将军,你也是女中豪杰,心胸不要那样狭隘,”可汗放下手笑道:“大漠也好,营州也好,京城也好,不都同属宇内吗?而各处的百姓,他们也都一样是我的子民,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而你,既然要做我的大可敦,也要有这种胸怀才对!”
枇杷不得不承认,大可汗的理论很有说服力,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反驳。
而可汗却又道:“我一直很佩服大唐帝国开国最初的几位皇帝,他们不只文韬武略过人,更主要是有着广阔的胸怀。听说他们的祖先原本也有胡人的血统,还曾经有过胡姓,只是他们的后代早就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气运已尽。你说,我比起你们中原的皇帝如何?”
面对枇杷的沉默,可汗依旧豪情壮志,“你心里也知道我是能够一统四海的,对不对?”可汗笑道:“但是你知道吗?我要成就一番伟业,还需要一个人帮助——而这个人,就是你!”
“我要你做我的大可敦,帮助我统领部下,四方征战,与我一起俯视天下!”
就在枇杷要开口的时候,可汗却抬手止住她,“我之所以要在现在向你倾吐心事,就是觉得你到大漠时间已经不短了,应该能真正认识到大漠,认识到我的子民、认识到我的勇士们,认识到我手中的一切,而这一切,只要你肯点头,就也是你的!”
“现在不要急着回答,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等你未婚夫同意解除婚约后,我要以最隆重的礼节迎娶我的大可敦!”
“然后我们先将大漠与营州、范阳合而为一,再一步步南下,我想在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能见到四海一统,天下太平!”
枇杷默默地回了帐篷,她要想的确实很多,很多……
每到这个时候,大阏氏总能会配合着可汗来劝枇杷,没两天她就带着大批的东西来到了枇杷的帐篷,笑着道:“幸亏可汗是知道我的,否则见了小玉将军这里如此简陋,定然会以为我对小玉将军照顾不周呢。”
枇杷这两天懒懒的,连一向喜欢的放牧都没有去,正在拿一本书在胡乱翻着,听到大阏氏的笑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大阏氏对我最为照顾了,只是那些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都随手送人了而已。”
“说是照顾,其实我也不敢当的,小玉将军是我们将来的大可敦,眼下我只是尽自己的本份照顾客人,等将来可汗迎娶大可敦后,小玉将军可要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关照我们母子啊!”
枇杷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反驳,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睛却从大阏氏诚恳的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她的大女儿乌兰身上,乌兰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总也掩不住心中的不平,现在她虽然低下了头,可一双穿着绣花红羊皮靴子的脚却在缎袍下面轻轻地蹭了蹭。
见小玉将军不说话,大阏氏已经让人将一大堆东西送了进来,拿起最上面的一匹锦缎抖开,笑道:“小玉将军,你身上的袍子已经旧了,这匹大红织金的锦缎正合你用呢?看,这花纹是牡丹,正可以做一套襦裙,就像你们中原人画上的那样!”
枇杷当初只一人一刀一弓跟了突厥北上的,刀被可汗收了上去,弓在与他打架时毁了,所余者也不过一身的衣服,就是阿鲁那他们追上来也都几乎是空着手。北上中,天气日冷,她便穿上了突厥仆妇为她做的皮袍,皮靴,后来就连头发也剪短梳成了突厥样式,毕竟这样才方便。
现在看着这匹漂亮的锦缎,枇杷并不欢喜,只觉得一点用也没有,在大漠深处,锦缎既不能御寒,也不耐劳作,且她若是弄出一套襦裙穿上,难道是为了招遥吗?
看枇杷摇摇头,阏氏又笑着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小玉将军不喜欢再穿中原人的衣服,那这串珍珠也满不错的,正好在每根辫子下面用红丝线系上一颗,轻轻一扭头,就会美极了。”
现在的枇杷可不要那么美,只笑道:“大阏氏正可以给乌兰这样打扮啊!”
说了半晌,枇杷依旧什么也不要,大阏氏愁得皱起了眉,“小玉将军,这些都是秋天最后一次商人来时献上的最好的物品了,当时可汗就让你第一个挑,你只拿了几块棉布,我才替你留下来的,现在你不肯要,我亦不敢拿去给别人的。”
枇杷想了想,“那好,就放在我这里吧。”
有了这个开头,阏氏慢慢送来了更多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大漠上非常少有之物,就是见过京城富贵的枇杷也知道都是极好的。而她小小的帐篷里慢慢也变了样,帐顶垂下明珠,墙上挂着锦缎,地上铺着厚厚的绣花毯,甚至还摆了几件乌木家具……
大阏氏在她的面前也越发恭敬起来,“小玉将军,我亲手给你做了一件皮袍,用的是最好的火狐皮,这可是在可汗王帐中最好的皮子中精挑细选的,外面罩的是羽缎,你试试怎么样?”
枇杷这些日子不常去放牧了,而她那最简单的羊皮外袍因为嫌弃太脏也很少穿,现在接过阏氏送来的狐皮袍穿在身上,揽镜自顾,见火红的皮毛衬着大红的羽缎分外鲜艳,将自己打扮得有一如一枝春天的映山红,竟然很是满意,“大阏氏的手真巧,这袍子做得与我娘做的差不多一样合身。”
人的装束,大抵总要相配的,枇杷在换了大漠上最好的火狐皮袍后,又不免脱下简陋的皮靴,换上精巧的绣花小靴,然后就一件件地更换起来。很快,她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突厥贵女,比大可汗的掌上明珠乌兰打扮得还要漂亮,还要引人注目。
就连跟从她到大漠的伙伴们,也都焕然一新,木朵原本就是更纯粹的胡人,所以她现在比枇杷看起来还要更像突厥贵女,而阿鲁那等人,完全与大可汗帐前的勇士们一样的打扮,骑马从草原上跑过时,远远就有人向他们行礼。
放牧的事情也逐渐被交了出去,毕竟大家现在的衣着打扮也不适合再去做那些粗活,随后枇杷又换了一顶新帐篷,比原来的大了许多,又漂亮了许多。
大阏氏在新帐篷里忙碌着,指挥人们将一样样东西摆好,“这个屏风要小心!这是大可汗让匠人专门为小玉将军做的,碰坏了一点拿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等等,等等!这件挂毯我来挂,你们一定弄不好!”
“放下放下!这件茶炉不是这样摆的,小玉将军可是懂得烹茶之道的人!”
看忙得差不多了,大阏氏才擦了一把汗,笑道:“天气果然也暖和一些了,这厚袍子竟然穿不住了呢。”
枇杷其实也穿着厚袍子,但是她只在先摆到帐中的一张胡床上坐着看书,倒是一丝汗也没出,看看热心的大阏氏,又瞧瞧半卷着的帘外,笑道:“论时节,现在已经是中原的春节了,过了这个大节,春天就从南往北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了。营州的桃花大约要在四月才开,也不知大漠上能是什么时候?”
说完了自己便也笑了,大漠里哪有桃花?将书本丢了道:“正看这上面一句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想到了那年我娘带我去玄都观玩,顺口就说起了桃花。”
“小玉将军提起了春节,我怎么倒忘记了。先前我告诉可汗,中原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个春节,可汗还要我提醒他要宴请小玉将军呢!”
“这倒是不必,你们又过不惯中原人的节日。”
“那怎么行,可汗可是吩咐过,定是要办的。”大阏氏笑道:“小玉将军也真是的,那个帐篷旧了,还不如直接搬到王帐去住呢,新帐篷虽然不错,但还是比不了王帐。”
枇杷只一笑,“那样不好。”
大阏氏素知中原人的礼仪,知道未成亲的女子更要矜持,所以小玉将军不管怎么桀骜不驯,大可汗也都迁就着她,现在见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好,就累得自己从准备新帐篷到搭建、再到布置东西,忙了三四天,心里再也忍受不住,便托辞回去张罗酒宴,出了小玉将军的帐篷。
回去的路上就急着吩咐人将乐安叫来,故而大阏氏进了自己的帐门时,乐安刚好也到了,跟着她走了进去。
大阏氏抬抬手将众人挥退,放下一直笑着的脸,挥手打了乐安一个耳光,“你说她会逃,可是现在连放牧都不去了,还哪里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