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素敏把责任推到谢泷西养父母身上，那头蒲宁谢家正闹成一团。
家里只能出得起两张往返沪市的火车票，现在一大家子都在争票的使用权。
“这么大的事，就我和孩子妈过去，你们别添乱。”谢志国从收到谢泷西的信起，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要不是跟队上请假，开介绍信需要时间，他早去沪市了。
谢淮东不同意，“你俩都没上过学，去了外头把自己弄丢了怎么办？我二十了，要力气有力气，也能护着妈和妹妹，就该我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妹妹回亲生父母家会受那么多委屈。
到了沪市没人接，让她在火车站傻等了一天不说，竟然还打着让妹妹替他们养在身边的女儿下乡的主意。
简直欺人太甚！
要知道他们是这样的禽兽，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送妹妹进火坑。
“嫂子刚生了一场大病，就该在家养着，这事我跟大哥去就行，我们谢家的姑娘，哪有叫外人欺负的份。”谢二叔也是一肚子火气。
谢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谁敢让她受委屈。
大家目光看向刘春华，都叹了口气。
从送走谢泷西起，刘春华情绪就不好，谢泷西只给爷爷奶奶报平安，刘春华就更沉默了。
跟别人打交道时看不大出来，一个人时就总是愣神。
还总是稍不注意，就对着空气喊谢泷西的名字，喊完继续出神。
本来他们想着慢慢时间久了就能好，没成想谢泷西又寄了封信来，信里说她在沪市受了好多委屈，说想家，还说偷听到谢岳平要把她送下乡，写到后面，信纸都被眼泪晕开了。
念到后头，谢淮东偷偷看了他妈一眼，转身擦了眼泪，不念了。
谢沛南凑过来看了一眼，紧紧抿上了唇。
谢泷西从小山间地头长大，特别皮实，因为家里惯着，比两个哥哥还要调皮，性格又犟，能下地跑后就很少见她哭。
家里印象最深的，也就半个月前。
谢泷西死活不肯去沪市认亲，刘春华骂她，拽着她往外甩，小丫头哭惨了。
家里谁不心疼，可再心疼，他们给不了她城市户口，给不了吃国家粮的好工作，只能生生忍着。
疼一时，好过跟他们吃一辈子的苦
“我和春华去，去了就往姓谢的单位一倒，我就不信人民公社不给人民做主！没天理了他！”谢奶奶气哼哼地拄着拐，旁边是老人家早收拾好的行李。
谢二婶忙拉住婆婆，“妈，您就别跟着添乱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隔壁公社的姨奶奶家，总共也就十几里路。
这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大嫂是照顾妈呢，还是顾小西呢。
“我和你们爸去，不识字我们会问，你们在家好好上工，过几天我们就接小西回来了。”最后是刘春华发了话。
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当父母的怎么能不替他出头。
别说只是不识字了，就算走不了路，爬也要爬过去，谢岳平什么东西，真以为城里人了不起吗？她辛苦拉扯大的闺女，不是给他们作践的！
生而不养已经不是人了，原以为他们心里有愧，会善待孩子，现在看，他们竟是连畜生也不如。
家里散了会，刘春华和谢志国屋简单收拾行李，谢淮东拉着谢沛南，扯着小堂弟谢淙北，坐到了屋后的草垛子边上。
“沛南，你刚怎么也不帮帮腔？”谢淮东现在是心里既担心谢泷西，又担心不识字，没出过远门的父母。
谢沛南看了眼他，“帮腔有什么用，咱妈有主意的事，谁能反对？”
再说了，他要帮腔，也不是帮谢淮东说话，肯定是替自己争取。
“大哥，你去找秀英姐，让她想办法让保叔帮咱俩开介绍信，我们跟着爸妈后面去。”谢沛南有自己的主意。
余秀英是谢淮东的对象，舅舅是他们大队的大队长。
谢淮东眼睛一亮，介绍信肯定能开到，但火车票怎么办？“不是说票都卖完了吗？买不到票，咱们也去不了啊。”
要是能多几张票，也不至于一家子争了。
“我找知青打听过了，可以想办法先上车再补票。”谢沛南早有计划。
兄弟俩说干就干，准备分头行动。
谢淙北弱弱地举起来，“大哥，二哥，我干嘛呀？”
两兄弟对视一眼，谢淮东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的任务是在我们回来前，好好陪着奶奶，哄她老人家开心，别为我爸妈担心。”
至于他们，离开前就说是去外婆家，奶奶就不会担心了。
谢淙北有自知之明，没有哥哥们会带上他的奢望，闻言点了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
火车上，刘春华和谢志国紧紧挨坐在一起。
两口子一路问上火车，过程并不容易，对完全陌生的事务多少都会畏缩恐惧，但想到谢泷西还在沪市，心里又生出无限勇气。
等谢二叔两口子知道谢淮东兄弟跟着跑去沪市，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
时间过去这么久，想追也追不回了。
谢二叔自觉哥嫂不在家时，有帮着照看家里和孩子的义务，现在孩子没看住，帮着保密的谢淙北被抓起来吃了顿笤帚炒肉。
“打，屁大点的孩子就学着保密，这是能保密的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谢二婶也气，半点不拦着。
正鼓着劲呢，邮递员送电报来了。
“谢家可真不是东西，五月份就改了花名册，这么坏迟早要遭报应！”谢二婶听得直骂，又问谢淙北，“你继续念，你姐还说什么了？”
谢奶奶也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谢淙北看了看，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想揉，被他妈一巴掌给拍了下来。
“我姐说她通过厂里考试，留厂工作了。”谢淙北傻愣愣地道。
为什么这年头农村人铆足劲，只要有机会，都想成为城里人，不是因为种地太辛苦，而是因为城里有保障。
最基础的粮食保障。
缺粮的时候，最先保障的就是城市。
农民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种，最后自己都吃不上饭，要勒紧裤腰袋，优先保障城市供应。
供应紧缺，城市吃不饱的情况是有，但至少有得吃，农村没粮，饿到吃树根，吃观音土，生生饿死，吃土撑死的人不在少数。
不说谢奶奶解放前吃的苦了，就是谢淮东这辈人的饥饿记忆都十分深刻。
其次才是别的诸如工资，社会地位，等种种原因。
“这是好事哇，晚上我得跟你们爷好好念叨念叨，他生前最疼你姐了。”谢奶奶高兴得直摸眼泪。
当工人好，他们家老三出息了，娃他爷九泉之下能安心了。
说着，老太太又着急起来，“志国和春华走得太急了，早知道小西回不来，就应该让他们多带些粮食给小西。淙北，你马上去你亲家外婆去找你大哥和二哥，让他们去。”
正一起高兴的谢二叔和谢二婶，“……”
得知两个孙子偷偷追他们爹妈屁股后头走了，老太太沉默片刻，“也好，粮食下回寄，让他们一家子先替咱小西出出气。”
老太太耳聪目明，听得明白是谢泷西自己通过厂里的考试才留下来的，跟那边谢家可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们欺负谢泷西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