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魏宫。
魏嗣立于层楼之上,望着大梁城中街巷纵横,望着远处阡陌交织,嘴角掩饰不住的踌躇满志。
三日后便是他的登基大典,这魏国的江山,终于落入他的手中。
一名门客急立于身后侧:“太子,老王如何处置,还请早做决断。”
魏嗣皱了皱眉头,“决断”二字是什么意思,他心知肚明。在整个春秋战国之世,没有君主未死而太子继位的先例。
如果父王魏?不死,魏嗣这王位继承得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给世人留下把柄。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爹!魏嗣可以毫不手软地对付魏申,但要对自己的父王痛下杀手,他还是于心不忍!
门客看出了魏嗣的犹豫,他再上前一步:“王上,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魏嗣半晌不语。
门客再劝道:“臣知太子仁慈,臣为魏国江山故,愿做此恶人。”
魏嗣终于开了口:“古语云:君主之死也,刀剑不加于身,毒药不入于口,白绫不缠于颈。汝去吧!”然后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门客施礼之后,转身就走。
仅用了半天时间,寿仙宫周边砌起了四堵高墙,将一整座宫殿全部围了起来,不留出入之口。
宫中既无仆人,更无饮食,甚至连水都没有留。
魏王?悠悠醒来,他艰难地喊道:“来人……来人呐……”
整座大殿之中只有他嘶哑的声音在回荡,四周漆黑,一片死寂。
“来人!来人呐!咳咳喀喀……”喊的声音高了些,魏王?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将整个胸腔咳得生疼生疼。
从昨日的一国之王,到今日的无人问津,魏王?的心情经历了断崖般的落差。
然而腹中饥饿,口中干渴,求生欲令他不得不自己爬了起来,摸摸索索地打开了殿门。
一堵高墙突兀而起,几乎紧紧贴着寿仙宫的屋檐,上方的天空也仅剩下逼仄狭窄的一条。
魏?突然慌了起来,他不顾自己的病体,扯着破锣嗓子就开始嚎叫:“来人!来人呐!魏嗣,逆子!逆子啊!”
魏?如同一只落入陷阱中的老狗一般,拼命地蹦跶着,喊破了喉咙,吼出了血,直至喉咙沙哑到再也无法发声……
为了保证登基大典的绝对安全,魏嗣对大梁城防做了一番调整。他将大梁四门的守将倒数换防,然后调公孙喜所部接管大梁城防。
公孙喜的哥哥公孙衍,可是被老王魏?逼走的,公孙喜应该非常可靠。
公孙喜奉命开进了大梁城,担负起了国都的守卫之责。
魏嗣亲自召见公孙喜:“公孙将军,待明日登基大典之后,将军便可晋封上将军,统领举国之兵。魏国的安危,可系于将军一身啊。”
公孙喜大礼相见:“臣敢不效死!”
“公孙将军。”嗣转身,看向身后披甲执锐的将领:“城防可都安排妥当了?”
公孙喜抱拳低首:“回禀君上,四门皆已加派重兵,凡入城者,皆需严加盘查。”
“很好。”魏嗣眯起眼睛:“可曾找到魏申的尸体?”
“臣命人沿河搜寻,一无所获,或许此贼已经身入鱼腹,王上不必挂虑。”
魏嗣冷哼一声:“不可大意。明日本王登基大典,传令下去,但凡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诺。”公孙喜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大营,公孙喜屏退左右,将一身小卒打扮的魏申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
“太子”。公孙喜毕恭毕敬地行礼:“一切准备就绪。”
魏申扶起公孙喜:“公孙将军不必多礼。魏嗣可曾起疑?”
公孙喜道:“魏嗣如今志得意满,只道大局已定,对臣信任有加。”
魏申又问道:“鲁国前线的魏错,有何反应?”
公孙喜道:“魏错已完成了鲁国十五城的进攻任务,只等汉国派人接收。不过,齐国匡章,楚国屈丐双双出兵,鲁国前线局势紧张,臣料想魏错抽身不得,近期不会还都。”
魏申点点头:“魏错此人,对父王极度忠诚。待彼回师之日,我等正好将魏嗣之罪行告知魏错,则魏错必归心于我。”
“太子圣明!”
魏申与公孙喜的对话,始终围绕着王位的争夺。尽管话语中已经涉及到了魏?,但这个话题却并没有再继续下去。
此时此刻,权力欲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而曾经的魏王?,已经不能引起他们的关注。
在绝对权力的诱惑之下,魏嗣固然心狠手辣,而魏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翌日清晨,大梁城内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公孙喜带着一队亲兵四下巡逻,各门守城将领仔细盘查来往人等。
魏宫,守卫森严,甲士林立。
太庙前,群臣肃立。魏嗣身着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正缓步走上祭坛。
礼官已经宣读了魏王?的退位诏书:因身体不适,无法主持国政,特传王位于太子嗣,希望太子上敬苍天、下抚百姓,壮我魏国,云云。
魏嗣已经被立为太子五年了,由他来继位没有什么意外。出乎意料的是,老王魏?并没有出现在典礼现场,引起了群臣一阵交头接耳。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喏。
魏嗣恭恭敬敬地沐手正冠,虔诚地履行着一道又一道的程序……
突然一声厉喝响起:“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孙喜身后,一名普通的小卒,大步沿着丹墀走了上来。
众人大惊,丹墀——那是只有国君才能走的中央道路,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日子里,非常不一般。
魏嗣没料到,有人敢于在大庭广众面前挑战他的权威。他有些恼火地回过头去:“公孙喜!”
公孙喜冷笑一声,突然转身,对着站在丹墀上的小卒大礼参拜:“臣公孙喜,恭迎太子!”
魏嗣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全天下都知道他才是正牌的太子,而公孙喜却喊这个小卒为“太子”!
他怫然变色,伸手戟指:“公孙喜,尔……尔欲何为?”
整个大梁城防务,已经全部交给了公孙喜,如果公孙喜出了问题,魏嗣难以想象结局将会是何等难看。
小卒摘下了头上的兜鍪,露出真容,赫然正是前太子魏申。